他话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毙,目光更是直劈对方而去。 黄茵却始终半阖着眼睛,“桃源的使君不可能出身青塬。” 秦铮霍地起身,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江龄瞬间警觉地看向他,黄茵却似毫无所觉,“秦太子,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可你输给了毓莘,不是吗?” 火光在他眼底都成了黑暗的影子,秦铮死死盯着他,“你们桃源的皇室到底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除非杀母之仇,黄毓莘绝不可能真的弑君!” 这就是他输的地方——他笃定黄毓莘不敢冒着与梓萱决裂的风险杀了黄青曼,然而…… 黄茵没有回答他,却更坐实了他心底的猜测。 “你知道你将萱儿置于何地吗?!”他怒道。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对黄毓莘是,对梓萱又怎么可能不是——黄毓莘既然走到这一步,便绝不可能再放她自由了! 黄茵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存放的木匣,递到他面前。 漆黑的匣子只有拳头大小,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却显然做了严密的防水处理。 秦铮的目光顺着木匣又落到他脸上,忽然冷笑一声,“传说中与帝位生息相关的夕颜,竟然就险些随阁下一起沉江喂鱼了?”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黄茵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动,“这是茵昔日答应与太子的报酬,剩下的路,太子要怎么走,便与茵无关了。” “怎么,阁下打算靠着一双瞎了的眼睛爬回去吗?” 黄茵抬起头来,竟然在此时第一次露出笑容,“那又有何不可?” *** 十日后。 大雪纷飞,两岸河道都已冰封。银装素裹的山林之间迅速驰过一队快马。 当对面颤巍巍的露出马车的影子,领头的女将一把勒住缰绳,一片长嘶声中,张景滚鞍下马,迎着车辕下拜,“末将救驾来迟,公子受苦了。” 车帘掀起,露出黄茵苍白的脸,“张将军。” 张景抬起头,只一眼,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武将,便险些落下泪来,“是,末将奉长公主之命,来迎公子先入公主府休养。” 江龄打起车帘的手微微一顿,“长公主?” 可旋即他便明白过来,一阵悲痛顿时涌上心头,女皇是真的不在了…… 张景沉默地低下头。 她换下车夫,亲自驾马,却在不经意瞥向马车内时,险些一个趔趄从车辕上栽下来。 黄茵声色不动,江龄连忙扶住她,“三殿下可还好?” 张景稳了稳心神,马车重新开始前行。 “殿下一切都好。”手中握着缰绳,张景将这几日的变故一一道来。 “也就是说,”江龄道,“现在接管禁军的是沈大人!” 张景颔首,“沈大人在围场不仅赢了崔家举荐的人,还连同末将等人也都…… “借此一事,殿下也迫使陛下同意,恢复先帝的新政,允许男子参加科举——只是不得与女子同场竞逐。” 马车穿行在空寂的山林之中。 良久,黄茵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莹莹呢?” 张景鼻子一酸,赶忙掀着眼皮看向远方,“尹大人下葬那天,祭司的车队从宫城一路向北,三殿下当街跟礼部的人动了手,让头儿和顾少爷见了最后一面……” 众人都是一默。 秦铮微垂着眼睛,掌心不自觉地收紧。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半月的时间,公主府的匾额便已完全换了模样。 “长宁长公主府”,秦铮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好一个长宁,这是在警告梓萱,要她安分守己了。 “千盼万盼,可算是把公子给盼回来了!” 众人闻声抬头,宋伟从府门前向他们迎来。 “宋统领。”张景上前一步,将她拦下。 “张将军,”宋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陛下体恤公子安危,又不忍长公主伤身,所以特命下官前来护卫公主府的安全。” 张景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虚伪小人,此时却也只能忍着,“宋统领这么大的动作,不知可有明旨?” “大胆!”宋伟高喝一声,“陛下的御笔也是你能看的吗,张将军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你!” “张将军没有资格,那不知本宫有没有资格?” 一道女声赫然从身后传来。 秦铮久悬着的心忽然一空。 众人闻声回头,来人正是梓萱。 她一身赤金刺凤殷红曳地长裙,扶着兰辛的手,从方方停稳的马车上走下来——显然是匆匆而来。 秦铮目光一刺,她额前的金凤垂在眉间,衬得整个人愈发冷漠。 宋伟立刻堆满了笑容,“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怎么这时候回了——适值国丧,殿下更该保重身体,这些微末小事,便交由臣下分忧吧。” 梓萱冷笑,“宋统领敢无明旨便围了我的家,又无故阻我兄长入府,还口口声声是奉陛下的旨意,怎么,难道是陛下的意思,要你在这里残害宗室,构陷同僚?”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宋伟连声道,“卫戍殿下的安危,是臣职责所在,毕竟我朝现在可只有殿下这一位公主,自然得万事小心。” “宋统领这是把心都操到陛下前头了。” 梓萱根本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若无明旨,便是缴诏,不如宋统领同我一起进宫,当面与陛下理论。” “殿下这是哪里话——”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半空中忽然飞出一箭! 锋利的箭矢划破她的侧脸,宋伟大叫一声,顿时跌倒在地。 而那箭矢却径直刺中了她对面的梓萱。 “救驾!快救驾!”张景连声高喊。 府门前人声、车马声、刀剑声顿时响成一片。 鲜血洒落在地,梓萱后退半步,第二箭被张景斩落在地。 “殿下!” 梓萱捂着胸口,只觉得掌心一片黏湿,明明没感觉到任何疼痛,眼皮却越来越重。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殿下!”兰辛的惊呼声就在耳边。 而然,接住她的人却不是兰辛! 脚下一空,来人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深渊般漆黑估计的眼睛。 眼眶顿时一红,梓萱怔怔地看着他。 “现在,”他贴在她耳边道,“你应该闭上眼睛。”
第97章 阳谋 等宋伟反应过来的时候,乱作一团的禁军已经全被张景的人挟住。 乱贼不知所踪,梓萱被黄茵的人带走。 正在她惶惶不知的时候,御驾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陛下驾到——” 如同丧门钟突然敲响,余光里只瞥见一抹明黄,宋伟便哭喊着上前,却在三丈外就被羽林军拦了下来。 “陛——” “来啊,”迎面走来一个笑盈盈的内侍,“送宋大人去刑部大牢。” 宋伟连忙变了脸色,“何公公,我要见陛下,我要见——” 何兰拂尘一甩,内侍立马堵了她的嘴。 后面的话只化成一片意味不明的呜咽声,枷锁一上,宋伟被按着头押了下去。 毓莘从御辇上走下,何兰恭谨地站在一旁,一切已尘埃落定。 羽林军两侧一字排开,毓莘穿过人群,径直走入屋内。 屋门打开,所有人都垂首立在一旁,毓莘走到床边,握住了梓萱的手。 被逼的退到一侧的御医敛眉,须臾后起身道:“殿下性命无虞,万幸只是伤在肩胛,再偏三寸,便是臣也回天乏力了。” 毓莘沉着眼睛,并不开口。 见状何兰连忙上前引着胡润贞退下。 “表兄既然还有伤在身,”毓莘连头都没抬,“便先回去歇息吧,不然三姐也不会心安的。” “微臣还未贺陛下登基之喜。” 毓莘侧脸,锋利的目光直接刺向他覆着红纱的双眼,“表兄有心了,姨母驾崩,表兄也要节哀。” “臣谢陛下体恤。” 黄茵在轮椅上向她行礼,面上却是无悲无喜。 他这副表情只让她觉得刺目。 从小到头,她最讨厌的便是黄茵——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都惊动他眼底的波澜——哪怕他如今只是个双腿残疾,双目失明的废人,却依旧从容得好似还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策马平川的贵公子。 “来人,送公子回去。” 黄茵走了,屋内的人又去了大半。 毓莘挥手,几名心腹一齐退到外围,室内只剩下她与梓萱二人。 “三姐,我已经按照你的期望来了,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笑,梓萱睁开眼,她眼底藏着三分残忍,好似对这种“恶作剧”颇为享受一般。 “毓毓,”她任她握着她的手,“你明知大哥今日回城,却还要一早硬要我入宫——你心里,是在以折磨我为乐吗?” “三姐这是什么话,”毓莘蹙眉,不以为然道,“三姐不是对宋嘉逼走秦铮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吗,如今我替三姐处置了她妹妹,向整个宋家问罪,三姐难道没有一点开心吗?” 开心?她只觉得心寒。 “如果,”梓萱冷冷道,“她没有在第二箭射向我时故作笨拙地扯住我的袖子,让那一箭险些正中我的眉心的话。” 毓莘脸色一变。 “如果不是张景,”梓萱冷笑一声,“你现在就算抄了宋家满门,与我又有什么裨益?” 宋家不会因为无能或贪婪被她抛弃,崔家也一样,她厌恶的是背离她控制的小动作! 梓萱抽回自己的手,“刚刚那支箭射中我的时候,我便在想,或许连你也是想要我死的。” “三姐!”毓莘霍地起身,“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人,谁都不能伤害你。” 梓萱别开眼,神色却微微缓和。 毓莘微微松了口气,连忙抓住她的指尖,“三姐,那些臣工庶民,左右看不惯的,换掉便是了。” “只怕是她们更想换掉我吧。” 眼见她神色一沉,梓萱却露出了笑容,“毓毓,这天下,到底她们崔家的,还是我们黄家的,恐怕不是每个人心底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咳——”梓萱撑着她的手坐起来,毓莘忙去扶她,在瞥见她伤口时不由眉头一竖,“这是哪个不中用的奴才包扎的伤口,来啊,拖下去杖毙!” 梓萱皱眉拉住她的手,鲜血泅湿了半片衣襟,她对她要哟阿头,“我没事,也不会有事的,咱们黄家子嗣凋零,我若再倒下了,这朝中就真的都是异姓人了。” 毓莘垂眸不语。 “北方边境本来便频生事端,”梓萱道,“原本还有二姐镇着,倒也算相安无事,如今——” “三姐想举荐谁?”她直直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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