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崔家的人吗?” “是东宫的死士。” 梓萱一惊,“她是真的——她就不怕授人以柄,日后——” 她旋即意识到什么,“那大哥你现在——” 黄茵将一截断刃递到她面前。 梓萱伸手接过,“这是?” “这是用玄铁锻造的,材质特殊,工艺更特殊,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自然能追到元凶。” “这就是你为什么拼死也要受他们一剑的缘故吗?”梓萱失声道,胡润贞告诉她,那一剑不仅几乎贯穿他的胸口,更因为之后的落水,险些真的要了他的命。 就连这样的结果,一向不苟言笑的胡润贞都连声低叹,简直是奇迹。 “三妹,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就是天命,”黄茵柔声道,“天命如何,我们无法左右,但我绝不会为此妥协。”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她却第一次从其中听出强硬来,书架的侧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好似黎明下的高峰,被三分日影劈出险峻来。 “梓萱,说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公子,”江龄道,“要是那时候——” “落在我身上,尚有生计可博,”黄茵淡淡打断他,“若是你,只怕便要下去伴驾了。” 江龄立刻住了口,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为他在谈到伴驾二字时眉间稍纵即逝的痛苦。 连梓萱也再度沉默下来,她知道黄茵有件事一直想问她,却始终开不了口——而她,同样无法回答。 她无法开口,告诉他连她也没有见到女皇最后一面。 告诉他,他们的母亲在弥留之际,身边除了仇人,身边竟再没有第二个人。 她甚至都来不及不知道,自己将要有个外孙了。 手背忽然一暖,梓萱抬头,秦铮来到她面前,仿佛不需要她开口,她所有的痛苦,他便都能理解。 “你哥哥答应我的,”秦铮道,“便是恢复我们的婚约。” 梓萱蓦地瞪大眼睛。 “你也清楚,即便铁证如山,也不可能以此扳倒一个皇帝——但可以逼她自断臂膀。”秦铮缓缓道。 “你预备怎么做?” “在讲我的计划之前,我想知道这些天你都做了哪些安排?” 他捧着她手的动作温柔体贴,看向她的眼神却锐利坚定,梓萱对上他的目光,“当日咬住你的不过一个莫须有的人证罢了,只要大哥回来,就能为你翻案。而无论是毓莘还是崔家,都绝不会揽下这个罪过,所以我的目标——” “是柳家。” 她点头,“时卿交给我的账本里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崔家背的人命债,我会找人编成歌谣,全都栽到柳家头上,然后让洪三爷安排人散布出去。” 他眼中流露出赞赏,“柳家以为崔家要推他们出来做替罪羊,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梓萱颔首,“而如果,大哥真的有什么万一,”她深吸了一口气,秦铮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她断然道,“我已经让时卿伪造了大哥的手书,是预备要写给母君,却被人拦下的奏折——直言崔氏有不轨之心,欲弑君而自立!” 秦铮眼底微颤,但比赞赏更多的是心疼。 梓萱把额头抵到他肩上,然而,幸好,幸好。 旁边传来一声低笑,梓萱侧头,笑声的来源不是别人,却是她的长兄。 黄茵肩膀微颤,低头笑了几声,仿佛有涟漪跌在面前的茶盏里,梓萱连忙扑上前,“哥,你的眼睛——” 他对她摆摆手,“萱儿,曾经我最担心的事,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最担心的事—— 她刚要询问,黄茵却对她笑了笑,“时卿没有告诉你,我早就写好了这份‘奏折’吗?” 梓萱一愣。 黄茵笑着摸摸她的头,“我想在你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心底的激动,一定不会比我现在少。” 梓萱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到底什么样的表情—— 他好像是有过短暂的怔愣,但她都理解为对她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计策的惊讶。 “萱儿,时卿是一个对人对己都严苛到近乎无情的人,但他并非冷血——” “而是一个比谁都赤城,都有热血的人,”梓萱接过他的话,“只是越清醒,越明白,心底的痛苦便越深,到头来,落在别人眼中,便只剩下冷漠。” 她知道,黄茵是怕她对沈约心生芥蒂。 “哥,他救过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我知道,”黄茵道,“我是不想你因此而怪罪自己。” 梓萱恍然一怔。 “夜深了,”黄茵对她笑笑,“回去吧。” *** 三日后,柳家以谋害皇族之罪下狱。 柳家家主不服,在监狱留下血书后自尽。 圣上震怒,柳家满门抄斩。
第99章 交心 刑部大牢的监房内,狱卒点头哈腰地跟在一旁,“长公主您慢点,这大牢的腌臜地方,可别脏了您的鞋子!” 梓萱对她笑笑,兰辛立刻将一个纸封递上,“这点银子,拿着和姐妹喝点好酒吧。” “诶,”狱卒连连点头,“谢长公主赏,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她一扭头对监牢内的一众囚犯一瞪眼,“贵人发慈悲来看你们,都长点眼,别冲撞了殿下,不然——” 她冷哼了一声,对上梓萱的时候却又换上一副笑脸,“小人告退。” 大牢又重归寂静,只有无法抑制的□□不绝于耳。 铁栏后的人冷笑一声,乱蓬蓬的长发遮住了脸,“公主是来看我柳家笑话的?” “是啊,”梓萱面不改色,“不如柳大人给我笑一个,要是得我心意,我便救你柳家一人出狱如何?” “黄萱萱,你少得意!”角落里传来一声怒喝,正是当日街头与她对峙的柳如玉。 梓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柳大人意下如何?我今天还要去接少君回府,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耗。” “殿下想要什么?” “娘,士可杀不可辱!” 然而柳含烟根本不为所动,她抬起头,满头青丝如今已半数花白,那双眼睛却依旧难掩锋芒,“我柳家今日,还有殿下想要的东西吗?” “前东宫死士的名单。” 柳含烟目光一利,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殿下是被那青塬的小子迷得昏了头了不成——更何况,这种东西,我柳家若有,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时至今日,柳大人还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梓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是说,是我开的价柳大人不满意?” 柳含烟肩膀耸动,“棋差一着,我柳家认输便是,但还绝做不出卖国求荣的事!” 穷途末路,她那张枯槁的脸上竟透出三分大义凛然来。 梓萱俯身逼近她,“柳大人认为本宫是什么人?即使秦铮是祸水,本宫也不是幽王厉帝!而且——卖国?”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柳大人在纵容族人践踏百姓的时候,在借着东宫的名威盘剥百姓,拐卖人口的时候,有想过卖国二字吗?” “我桃源的社稷若是亡了,也是亡于尔等手中!” 柳含烟目光如剑,“这世道从来如此!倒是殿下,妄图以济民之名行颠倒乾坤之实,被青塬的小儿玩弄于鼓掌之中,才是误国误民!” “是,从来如此!豪绅欺压平民,强的压榨弱的,土地兼并,卖儿鬻女,历朝历代,哪个不是亡于此?”梓萱直视着她的目光,“这道理都在史书里写着呢,柳大人不会不知道吧!青塬如此,桃源也一样,柳大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骗着骗着连自己都信了?” 信了自己所行的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事迹都是为国忍辱的史书曲笔?! 柳含烟的目光微微一变,抓着栏杆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平视着梓萱,“三殿下,你以为这样的豪言壮语,臣是第一次听吗?你以为上次说这样话的人,现在在哪里?” 她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深澈的哀戚,梓萱向她走进一步,握住她面前的栏杆,“那个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不是吗?” 柳含烟目光遽动,良久,她低头一笑,却不知是释然还是其他,亦或许还有其他的遗憾和期待。 “只要殿下能保下臣的幺女,自然会得到名单。” 一旁的柳如玉面色一变,惊声道:“娘!” 柳含烟却连看都没看她,只是深深看了梓萱一眼,便转过了身,“臣不送殿下了,将来阴曹地府见了,臣再来与殿下请罪。” 她嶙峋的背影微微佝偻,在黎明还未升起的时候,如此萧瑟凄寂,好似不见天日的古藤老树。 梓萱退后一步,“好,他日相逢,梓萱定让柳大人口服心服。”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重,柳含烟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她答应了。 退后几步,梓萱转身离开。 *** 马车驶到城门时,晨曦的第一抹光辉刺破黑暗洒落大地。 不等兰辛来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可不等她抬起头去寻人,已经先落在一个怀抱里。 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秦铮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我就知道。” 梓萱鼻子一酸,忽然又有些想哭,她根本不管周遭站了多少礼官百姓,直接扑进他怀里抱住他。 秦铮反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只是分别一天,就这么想我?” 不过是做给毓莘看而已,由黄茵道出是他此次九死一生正是全靠秦铮才能脱险。朝中众人不明就里,自然会以为他与黄萱当日的和离决裂不过是做戏而已。 此举不仅能趁机解决柳家,更能让毓莘将他踢出桃源的计划失败。 而他为此付给黄茵的代价—— 秦铮轻轻揽着她,笑道:“我是不介意你们桃源再多给我一定祸水的帽子,但是萱儿——” 不等他说完,她便推开了他。 梓萱后退半步抬起头来看着他,晨曦的微光落在他一身殷红的直裾深衣上,衬得他整个人疏离却磊落。 从刚才起便一直尴尬地寻找地缝的礼官此时终于找到时机上前,轻咳了一声,展开明黄的圣旨。 照本宣科地念完后,礼官迅速退后一步,“请长公主与少君上辇。” 梓萱对他伸出手。 秦铮微微一讶,却没有半分迟疑便握住了她的手。 对他露出笑容,梓萱牵着他的手走上辇车,这也是她跟毓莘争取来的——她要光明正大地接秦铮回来。 当日他所受的屈辱有多重,今日她便都要替他补回来。 秦铮护着她在辇车上坐下,垂帘被卷起,礼官轻喝一声,辇车开始缓缓行驶。 梓萱抓着他的手,半偎在他肩头,“秦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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