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右手,以左手执剑:“你还是一样令人恶心。” 利用过他,而今竟将付出真心的小桃妖当作棋子,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涂山尧低声哑笑,眸光一转,看向呆愣在身前的女孩。 随后,一字一句道:“你在为自己鸣不平,还是为她?” 大概,想要杀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件。 可那又如何,他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令其冰消瓦解,溃不成军。 如今的江冷星,除非能将引玉剑恢复原样,否则满盘皆输。 田桃怔愣半晌,身体仿佛被冻住,慢慢转身:“阿尧……” 之所以敢直面剑气,归根结底,是她信江冷星不会那么狠心,想以此逼他把剑放下,分个对错。 可她猜对了江冷星,却识不清涂山尧。 “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声线发颤,双耳嗡鸣,声音怪异地不似从自己口中发出一样。 涂山尧敛起戾气,眼底多了几分怜悯:“阿桃,我必须如此,不然会死在他剑下。” 他声音仍旧又轻又柔,眼神真诚。 此话不假,封印数年,他如今并非江冷星对手,不出暗招,有一剑被其斩杀的可能性。 愚钝无知的阿桃,他可太喜欢了。 喜欢到恨不得立刻将她带回云起小筑,继续哄着她,展露伤口,让她乖乖涂药。 田桃脑袋混乱,她不想涂山尧死,可并不意味着要伤害江冷星。 正想否认他时,身后,少年提剑走近,声音沉沉:“现在,你一样会死。” 他满身寒意萦绕,肩上仍在流血,却不肯皱一下眉头,不将一身骄傲沾了尘埃。 她上前两步,不让少年再往前一步:“你不能过去。” 涂山尧毕竟是妖尊,修为底蕴深厚,结局二人交战,一个都没活下来。 而今江冷星有伤在身,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只怕是死路一条。 可做了一件错事,她再做什么都是错的。 江冷星腕骨一转,长剑架在她颈间,眼底一片冰冷:“再碍事,你也死。” 灭族仇人近在眼前,如何能不过去,难道要眼睁睁忍他多活一日? 当年江氏仙门,一夜之间,宛若下了一场猩红的血雨,白玉大道上,血泊中尽是断臂残肢,仿佛人间地狱。 他的族人,活生生被涂山尧虐杀,死无全尸,墓碑从山脚立到半山腰,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若非她拦着,若非他不舍…… 脖子抵着森寒的剑刃,田桃浑身一颤,刺痛感传来,她脑袋乱得厉害。 她后悔不已,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原书剧情,弄不清事情原委,才会有导致如此糟糕的境遇。 少年沉剑,剑身染上一丝血渍,他正想上前一步时,怀里扑来一团软绵绵的触感。 他催动全身灵力,体温低得厉害。 田桃抱着他,声音哆嗦:“江冷星,你不能过去,他会杀了你的,你会死的……” 冰冷的寒气瞬间夺走她的温度,拥在背脊上的十指染上寒霜。 江冷星两指掐在她后颈上:“让开。” “我不让……” 她不肯松手,自知不可能拦住他,鼻间嗅到浓烈的血腥味时,唯有惊恐。 心里登时酸涩,连话也染了泣音。 少年长指收紧,不带怜惜将她掐着她,心底自嘲。 死又如何,他残命一条,本就为报仇而活。 好不容易心里有了期许,可她却向着一个外人,现在知道他可能会死,方才又何必护着涂山尧。 就算她不知真相,难道,她就一点也不肯偏向他。 一颗心左右动摇,在意了涂山尧,又想护住他。 是两个都想要么? 少年沉冷吐出一字:“滚。” 随即长臂用力一甩,将贴在身上的温软,连根拔除般弃置于地,而后挥剑而上。 田桃毫无预料往地上摔去,双手在沙石上划过,望向追逐涂山尧而去的白色身影,双瞳瞬间起了水雾。 她双膝疼到站不起来,仰脸看向一旁:“陆师弟卿卿,你们怎么不拦着他,他会死的……” 陆师弟跑上前,心疼道:“桃师妹,师兄宁愿死,也不想我们拦着他。” 有的路,无论平坦还是坎坷,只能师兄一个人走。 世事无奈,人各有命。 祝卿卿蹲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发顶:“此事师兄不愿旁人插手,莫要伤心,白飞鹭跟去了,不会让师兄丢了性命的。” 田桃稍稍松了口气:“卿卿,我从一开始是不是不该拦着他……” “小桃子,你先起来。” 祝卿卿握起她的手,用手帕擦干净上面的污渍,几道细小的血痕烙在白皙的掌心之上。 她叹了口气:“不必过于自责,因为涂山尧他说的,并非假话。” 过往之事,家中长辈闭口不谈,只从碎言碎语从拼凑出一点真相。 妖尊是恶人,可他的确也是个苦命人,众人忌惮他,在他幼时便想方设法除掉他。 比如,把不同法器施加在他身上。 随后,祝卿卿又道:“但是,江师兄亦令人怜惜……” 另一边,涂山尧从人群中脱身,江冷星不管不顾,疯了一般追上前。 枯叶漂浮在空气中,到处是腐败的气息。 纵使左手使剑,少年仍有灵活自如,剑光劈开浊雾,直逼青衣身影。 在剑气落下时,涂山尧旋身而上,一脚踢在引玉剑的剑尖上,拉开二人距离。 他散漫笑着:“我告诫过你,要珍惜你的剑。” 紫云宗猋妖之战中,他见证全程,百米之外,江冷星手执玉剑气贯长虹,卓越不群。 此等威慑力,他还真不敢靠近。 可此时时刻,玉剑有裂,便是有了破绽,让他找到还手的机会。 否则,他恐怕对付不了一个左手用剑的修士。 少年长指紧握着剑,沉默不语,涂山尧心里畅快,口中之言不饶人:“啧啧,一道、两道、三道……才多久不见,剑破成这样了。” 一双璀璨的褐瞳,在玉剑残影上数着,眼底闪过几丝不悦。 “你心里不止念着她,还碰过她是么?” 涂山尧悉知万事般,用温柔的声线,道出隐晦之事:“是她从云起小筑回来那日,你吻过她。” “……” 纵使少年沉冷着脸,一剑一剑挥来,他皆躲闪,继续道:“淞花裂纹。” 顿了顿,涂山尧双眸含笑:“你竟还敢肖想与她……” 在他将少年隐秘情愫戳破时,长剑灵光流转,从长指中脱离,径直刺向他的心脏。 引玉剑势不可挡,如离弦之箭,逼得他连连后退,割破青衣后,剖开他的血肉。 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玉剑恣意,灵力不足。 涂山尧两手将长剑隔空定住,向后一仰,捡回一条命。 他掌心一推,哐当一声,引玉剑坠地:“事实证明,从前、现在,你都会输给我。” 音落,转身飞远,结束这场精彩的小游戏。 少年捡起地上的剑,再想去追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别追了,追不上了。” 白飞鹭目光一扫,空气浑浊不堪,早就不见妖尊身影,连他都追不上,更何况灵力损耗严重的江冷星。 少年脱力般半跪在地上,握着染上污泥的长剑,眸光一点一点黯淡。 追不上了…… 为何追不上? 是因为他拼死拼活救她,灵力有亏,未能恢复,导致那一剑不足以取其性命。 可种桃核三日,他消耗的又岂止是灵力。 苦心孤诣,殚精竭虑,以为一朝能报仇雪恨,可如今连引以为傲的玉剑都杀不了人。 太失败了。 田桃匆匆赶到,便看到少年孤寂的背影。 她放缓步伐,轻轻走上前,心里有无数安慰的话想说,但好像她最没资格这样去做。 走到少年身前时,她瞥见雪白的腰束间挂着一枚平安符,大红色的穗子和血一样红,黄丝线绣着的“平安”二字格外刺眼。 他肩上的伤被撑裂,血流不止。 肩骨上的血如一朵斑驳的红花,洇湿了雪白宗服,白瓷般的长指按住肩膀,腥红便从指缝中渗出。 “江冷星。” 她走到身侧,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可甫一触到衣袖,湿寒的布料便从指尖溜走。 他不让她触碰一丝一毫。 引玉剑点地,少年缓缓起身,赤红穗子随着他虚弱的身体不断摇晃,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田桃仰脸去望他时,少年却已转过身,朦朦胧胧间,透过他额角的乱发,仿佛瞥见墨瞳中蒙着一层水光。 骄纵孤傲的少年,在这一刻垂下头,不让别人看清他眼底的狼狈。
第099章 难过 云起小筑。 柳飘飘一直守在门口, 艳丽的脸庞满是愁容,半日过去,终于瞥见青衫男子回来, 眼底方有了一丝笑意。 她立即迎上前:“尊主,您的伤……” 目光在男子俊美眉眼间扫过,而后径直下移, 落在他心口上。 那里有一处剑伤,鲜血晕开,青衣染成了墨色,让他本就羸弱的病体,愈加易折。 “不碍事。” 涂山尧脸上浮现病态的苍白, 踏进屋子, 熟悉地从药架上挑出一枚瓷瓶, 拨开瓶塞后一饮而尽。 吞丹饮药如家常便饭,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内化开时,他眉头也未皱一下。 解开衣衫后,剑痕清晰可见, 直指心脏部分, 再深几许,他恐怕难以活着回来。 他捏起一根木片,低垂着头,在伤口上涂药, 谨记之前记下的叮嘱, 涂得仔细, 来回敷上好几层。 柳飘飘敲门而入, 缓缓来到榻前,望了望衣衫半敞的男子, 犹豫着开口:“尊主,我来吧。” 涂山尧躲开她的手:“不必。” 身上已无完肤,尤其是心口处,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每一道痕迹,见证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今再添上新伤,如同一块撕碎的布料,用针线缝补好后,又被人用剪子划开裂缝。 柳飘飘退至一旁,敛下眉目:“若有事,吩咐一声即可,尊主何须亲自前去。” 房内弥漫淡淡的苦味,涂山尧夹着木片,在指间来回把玩,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本尊想亲自看看磨的这把刀,锋利与否。” 柳飘飘:“结果如何?” 日光从窗外中照进,浅褐色瞳眸眯起,长睫折射着碎光,清润的笑声响起:“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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