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明白,与其自己卯足了劲,将这群人一刀毙命,不如利用人性,钝刀子割肉。 杀人诛心,岂不快哉。 一想起阿桃舍身相救,江冷星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里就快慰。 他就是要让江冷星得到又失去,在爱欲里沉浮挣扎,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即便如此,这位江氏小少主所受的痛苦,也不及他千百分之一。 从这几句话中,柳飘飘明白发生何事。 从封印中解脱,面前这个男人做了万全之策,他步步为营,设下一场豪赌,如今赌赢了,也算苦尽甘来。 小桃妖好比一把刀,他们要做的,便是让利刃出鞘。 当初她在幻幽林现身,再设计前往竭灵池,便是在一点一滴将刀鞘拔出。 只是,此时这把刀能伤得了江冷星,日后未必不会回旋,再剜向执刀之人。 她红唇轻启,欲言又止:“可是,您不怕桃姑娘怨您吗?” 不由自主想起竭灵池时,她所认识的小桃妖,性子活泼,爱笑爱闹,对尊主亦是实心实意。 可这小妖城府极浅,单纯无知,就这样不知不觉成了提线木偶,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怕是会心生恨意。 柳飘飘暗自叹气。 她从一株柳树,化成人形,离不开面前这个男人,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朝夕相处,她爱慕他,可惜流水无情,连一点近身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往后不能相知相守,无比遗憾,她唯愿他能和自己心仪之人长相厮守。 可是,被利用后的小桃妖,怎还会甘愿待在他身边,只会被越推越远。 涂山尧手中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那双充满震惊的眼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彼此之间碎裂。 可他又能如何。 上苍总是不肯将最好的东西给他,打开一扇窗,就会关上一道门,非要把他逼至绝境,在狭缝中做出选择。 昔日逃出生天,苟延残喘之际,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他还未来得及想清一切,便下了赌注。 明明是他比江冷星先认识阿桃,却只能将她拱手让人,到底是他运气差了点。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总有一日纸包不住火,皆会丧命。 只是可怜阿桃不知,就算不干扰她思绪,江冷星一样不可能会杀他。 与其说是他磨得刀,不如说是江冷星自己锻造的,毕竟,谁让江修士动了凡心。 那日在云起小筑告别,就会料到会有这天,他将她带走,再送回江冷星身边,不就是为了让这二人分清自己的心。 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靠越近。 涂山尧:“怨便怨吧,她总归属于我。” 命里无缘,便只好强求了。 * 夜间,飞天涧西侧。 溪水旁的驻扎地上,燃起了烛火,惨白的焰心在凉风中跳跃,忽明忽灭,一丝暖意也无。 田桃坐在石凳上,两手托腮。 不远处众修士围在一处,商量下一步事宜,她是个外人,不懂作战,只好孤零零游离在人群之外。 唉,一天天啥事没干,尽添乱。 陆师弟留下的桃酥饼,香气诱人,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咕噜咕噜干咽了几颗药。 她真怀疑自己吞药吞多了,把脑子也吞没了。 想起江冷星那番话,她心就堵得厉害,平时两人小吵小闹,争锋相对,也有过几日不说话的记录。 可今日不同,她彻底得罪他了。 回来后,江冷星便抱着剑,一人躲在身后的营帐里,不声不响,不肯见任何人。 她怕他寻短见,扒开帘帐偷瞄了一次,结果啥也没瞧到,就被一道剑气赶了出来。 其实她也说不清,在听到涂山尧那番话后,像是一个亲身经历者,遭遇了这世道的不公一样。 要当时的她,看着涂山尧死去,她的确做不到。 但事后想起少年面对她时,那绝望的表情,她不禁想,要不把她灭了吧。 妖生貌似开始复杂起来。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这群人待在一起,怕又闹出什么大问题,早点回日照山比较妥当。 可这样溜走,就是个缩头乌龟。 江冷星对她也不差,因为她错失报仇良机,实在难熬,因此离开前,她决定来场负荆请罪。 打生打死,都不怨他。 她钻进林子里,找了一根粗壮的藤条,上面长满了利刺,手指拂过时,能刺出血来。 可以,但愿他能解气。 把藤条背在身后,田桃正准备钻进帐篷中时,突然被陆师弟拖了过去。 她差点一把被拽到地上:“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音的。” 陆师弟扫了眼她身上的荆条:“师妹,师兄他不会打你的。” 田桃低着头,小声道:“那该怎么办。” 后知后觉,明白自己犯下大错,想要做些弥补,但能力不足,无法把涂山尧再捉过来,也无法治愈江冷星的伤。 她灵光一闪,认真道:“要不,我跑到山顶再跳下来。”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希望能稍微解一点他心头之恨。 陆师弟愣住,叹气道:“师兄会被你气死的。” 师兄能力超群,此番妖尊逃了,下一次一样能报仇雪恨。 但心上的伤该如何治愈,师兄更多的是怨自己吧,若能舍得一剑落下,又何来拦与不拦之说。 可他舍不得。 便所有的苦都自己受着。 入紫云宗之前,他就收集了不少关于这位师兄的故事,得知越多,越感叹息。 宗内弟子,皆心知那些事,因而对于师兄的崇拜、敬佩,不单单源于其过人的天资。 田桃坐回在石凳上:“怎么办。” 活着气人,死又不行,想进去道歉,却被轰了出来。 这时,祝卿卿紧挨着她坐,低头去看她:“小桃子,脸色怎么不太对劲。” 往常白里透红的脸蛋,此刻蒙着一层霜似的,一丝血色也无,双手也十分冰凉。 她手贴了贴脸颊,自我感觉良好:“啊,有吗。” “有的,”祝卿卿把她的乱发撩起,“是不是摔到哪了?” 田桃一脸轻松:“没有啊。” 祝卿卿:“哪里疼,告诉我们。” 白日师兄情绪失控,掐着她脖子就往一边丢,丝毫力道也没收住,怎么可能没摔着。 “别担心了,真不疼。” 田桃挤出一个微笑,在温柔的眼神中,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一头栽进暖融融的怀抱中。 太久没回日照山,蛛无戒给的丹药过期了都,药效一直上不来,她两手捂着肚子,轻声道:“卿卿,我不疼,江冷星才疼吧。” 她这只能算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但江冷星怎么办,这回好像真的把他弄哭了。 有几丝呜咽声响起,融进山野的夜风里。 陆师弟心疼不已,给她递了一颗糖:“吃吧,师妹。” 田桃揉了揉眼睛,把糖握在手里,没有想吃的欲望,倏地脑袋被人推了推。 “快吃吧,待会有你哭的。” 她一抬起头,就看见白飞鹭高大的身影立在眼前,手里握着一截卷轴,敲了两下她的头。 “已经很难过了,你还敲我。” 白飞鹭蹲下身,又敲了她一下:“替江冷星敲的。” 田桃:“那行吧,多敲几下。” “可不敢,江冷星会敲我的。”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上这么两句话,见小桃妖脸色稍缓后,犹豫一番,才将手中卷轴递了出去。 田桃握住泛着冷意的卷轴:“这是何物?” 三人异口同声:“让你哭的东西。” “你们都看过?” 祝卿卿摇头:“未曾,不过我们清楚里边的内容。” 卷轴上了锁,白飞鹭注入灵息后,密卷缓缓展开,田桃粗略浏览一眼,才明白陆师弟为何要给她递糖。 这是一段关于过去的记忆。 那时,陵川江氏正盛,江冷星还是江家小少主…… 她正默览时,灵识一动,霎时钻入了密卷之中,身临其境体会那段灰暗的记忆。
第100章 大雪 冬日, 陵川江氏。 飞雪三日不绝,百余阶入山石梯覆上银砂,冷意肃杀万物, 将斑驳的血迹,和令人心惊的腥味一并掩藏。 山间庭院中,松树恣意生长, 苍翠挺拔,青枝染上寒酥,清净中点缀沙沙声。 临窗檀香木桌之上,铺开宣纸,一只白净的手执笔, 轻轻蘸墨后, 在白纸上细细勾勒。 再另取笔蘸上石绿色墨汁, 在清水中过一遍, 纸上墨水晕开,浓淡相宜,寒意缭绕中, 一幅山雪松柏图跃然纸上。 搁笔后, 一双墨瞳仍望向窗外,眼底映着雪光,静默如水,直到瞥见院门处进来一人, 眸光一亮。 默念十下后, 吱呀一声, 书房被人推开。 一红衣女子踏入房内, 将斗笠摘下,掸了掸两袖碎雪, 一丝冷风吹来,她抬眼望去:“怕寒,怎还将窗子开着。” 说话间,她缓缓走近,两臂一伸,将沾上白霜的窗扉合上。 余光瞥见纸上墨色未干的画后,简短点评:“画不错。” 幼童脸上染上笑意,目光追随女子,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娘。” “傻笑什么呢,星儿脸蛋都吹凉了,”女子两指掐上他的脸,将提盒放在桌角,“天冷,阿娘给你带了热汤。” “谢谢阿娘。” 热汤摆放在面前,散着腾腾雾气,幼童捏起瓷匙,搅了搅姜味浓重的汤,又把匙子搁下。 女子端起白玉碗,把汤喂到他嘴边:“不喜欢喝?” “阿娘喝,”幼童仰起脸,手指贴了贴女子的脸颊,“阿娘脸也凉。” 女子手掌摸了摸他的发顶,唇角扬起,并未多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将还热乎的汤给他喂下。 小孩享受这一刻来之不易的相处,却又不舍得把汤喝完。 于是他喝得很慢,饮下一汤匙,便看一眼身旁女子,脸颊逐渐红润,唇瓣微微翘起。 他想让时光停留在这一瞬。 可汤总有喝完之时,一拖再拖,只剩堪堪半碗。 他睁着圆溜溜双瞳,小心翼翼说:“汤喝完了,阿娘是不是就要走了?” 每次问起这个问题,女子姣丽眉眼间便会浮起怜惜,说着同样的话:“乖,你先把汤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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