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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晚棠甜甜笑道：“夫君陪我回娘家咧，我娘今日在家歇息，天天出去卖豆腐也辛苦呢。” “对，是该歇一歇，也不差几天，我也是老了，都忘了今天啥日子，怪道今天没见着啥小媳妇，都回家去了。唉，你娘命好，得了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媳妇，我家大孙相看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着落，我和他爹可愁着呢……” 宋彧在一边听着老人放下锄头絮叨，再看崔晚棠一直面上带笑耐心听着，觉得有些奇妙。 就好像这个他往日里只当作落脚地的小村庄，突然就有了些温度，让他多了些归属感。 王婆子说着说着话头就落到宋彧身上，“宋家二郎啊，你来年是要去考大官吗？” 宋彧愣了下，他是要下场，考大官…… 崔晚棠悄悄用手肘碰了下他的手臂。 宋彧忙点了下头，“是入春先去考秀才，考上秀才再去参加秋闱，若能中举，次年还要参加春闱……” “哦呦，考那么多咧，这喂来喂去我也听不懂，”王婆子连忙摆手，“咱们村里没啥子读书人，我看你细皮嫩肉，跟戏文里的状元郎似的。” 她又放低了声音跟说八卦似的道：“你们读书人认不认得一个叫什么，陈什么美的，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官咯。” 崔晚棠好笑道：“婆婆说的陈世美？” 王婆子拍了下膝盖，“就是，就是这个美！就这个美，考了大官就不要穷媳妇了，还要把他那媳妇给杀了，哎呀，真是给老婆子气的，幸亏那个好官砍了他的头！” 崔晚棠嘴角抽了抽，她见王婆子狐疑得盯着宋彧，问道：“你这娃娃，人模狗样，一身白肉，将来当了大官，不会也干这起子王八羔子做的事吧？” 瞧王婆子这成语用的，崔晚棠都替宋彧尴尬了。 宋彧确实尴尬，他在陆家村住了五年，也就和村长等人接触过几次，着实没在一旁听村妇说这么多话过。 “婆…婆婆说笑了，我不会的。” “诶，戏文里的穷书生先头都这么说，后头当了大官，遇着那些公主郡主，啥啥都忘个干净……”王婆子越说越来劲，似乎看宋彧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崔晚棠简直想爆笑，这婆婆是跟她看了一本小说吗？都知道宋彧当了大官后为娶郡主杀妻的事了？ 她轻咳了声，掩去笑意，劝道：“戏文是戏文，婆婆别气着自己，我信我家夫君，他是个好的。” 才怪。 王婆子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上头了，不由有点不好意思，对宋彧道：“宋家二郎你别恼啊，老婆子胡咧咧惯了，你当然是好的，再没比你标致的人儿了。” 她顿了下还是道，“不过人啊有的越多就越贪。我们地里刨食的还好，有口饭吃就阿弥陀佛了，一辈子是有儿有女就过去了。那些为了钱为了权不干人事的，最后反而落不到好下场，人最要紧的还是身边人啊。” 宋彧听着王婆子说话，转过头瞥到崔晚棠面上的笑意，不由认真道：“婆婆说的极是，宋彧受教了。” 说完作了一揖。 王婆子吓了一跳，小腿一颤就跳开了，“哎呦哎呦，老婆子能教什么，都说的闲话，可别吓唬老婆子。” 崔晚棠见宋彧有些不知所措，便主动对王婆子道：“婆婆说的可不是闲话，都是您活到这个年纪的经验话，可比书上的大道理来得有用呢。” 王婆子听崔晚棠的话，褶子都笑得挤到一处。 崔晚棠又哄了两句，便道：“婆婆，我上次看您菜种的好，想给您买点菜种子，种到我们家院里去，不过您知道我是个笨的，没什么经验，您看得闲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种。” 王婆子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农耕技术了，又和崔晚棠聊了会，聊得高兴，忙招呼道：“不就种个菜，简单着咧，不用你买，菜种我家多得很，等晚点我睡醒了，天凉快了，我就带去你家教你？” 崔晚棠连忙点头，“那可太谢谢您了，当然种子钱还是要给的，可不能劳累了您。” “不累不累，你这丫头长得白净还能听老婆子唠叨，我乐呵着呢。” 崔晚棠和王婆子约好傍晚学种菜后，就互相道别同宋彧回家。 宋彧悄悄看崔晚棠。 崔晚棠有些不好意思道：“老人家一般起了话头就都停不下来，可能有些话也不大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但她也没有恶意。” 宋彧摇了摇头，“不会，她说的都是对的。” 崔晚棠走在村道里，听两处鸡鸭同语，看大黄狗趴在阳光下耷拉着眼皮。 “其实，有时候，听老人说话是一件很享受的事，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真的在过日子，所有的不解、迷茫与无助彷徨，都会在他们的声音里一点点被消磨掉，就好像他们用岁月的石磨一点点磨去你的焦躁不安，让你觉得，一切都会过去的。” 宋彧安安静静听着崔晚棠的话，不由也放缓脚步去听取声音，哪家吃饭时说笑，哪家孩子打翻碗筷，还有哪家已经午睡发出极大的打鼾声。 这一刻，宋彧好像忘了父亲的死，忘了大哥的不甘与日复一日折磨他的对世道的不平。 “崔晚棠，我不会是陈世美的。”宋彧突然说道。 崔晚棠转过头，宋彧背着阳光，脸颊掩在暗处，而叫人因为反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宋霖推开篱笆门跑了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嫂嫂回来啦！公孙爷爷来家里了，还带了好多的好吃的，哥哥不在家，爷爷就把东西留下就走了，娘亲说等哥哥回来才知道能不能吃！”
第15章 施师恩 宋彧闻言快步朝家里走去，崔晚棠拉着小霖儿也跟了过去。 潮木桌上放着不少东西，有肉有水果，桌腿处趴着一只网起来的鸭子，一旁还有个水盆，里头一条草鱼时不时拍拍鱼尾。 林氏对宋彧道：“还不止这些，先生还拿了不少米面来，我放在灶间了。彧儿，先生说你要随他读书，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大夫吗？他叫人在院里放了这些东西就走了……哦，对，还有一封信。” 林氏从盘子下抽出压着的信，递给宋彧。 宋彧拆开看了，便又将信折好，对林氏道：“原是打算回来就同娘说的，后日我便会去县上同公孙先生读书。” 崔晚棠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东西，肉和水果还好，公孙先生还送了米面，倒是十分的贴心，但她心里怎么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听到宋彧接着道：“先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是希望我专心读书不要有后顾之忧，既然是先生的一片心，娘就收着吧。” 林氏不由露出窘迫之色。 “你拜师原该是咱们家准备束脩六礼的，怎么还叫先生来接济我们了，这……” 她知道二儿子自己有主意，虽然不解公孙大夫怎么成了先生，但既然二儿子这么说了，那公孙先生就是二儿子的先生。 崔晚棠道：“娘放心，束脩六礼我会给夫君备下的，先生送这些来也是为了夫君好，但该有的礼咱们也不能少。” “棠儿说得对，”林氏重重点头，“娘一会就去准备。” 她自然不希望儿媳妇动她的嫁妆钱，因此便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去备银子，一时间有些愁上眉头。 宋彧捏着信道：“娘不用担心束脩礼的事，我有准备。” 他的束脩礼，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他打算明日将自己那根宣笔卖了，那笔原是他十岁那年考得童生后，父亲送他的。 林氏愣了下，“彧儿哪来的银子，前日赵四家来……” “我……” “是夫君今日交了书得的，娘您放心，我和夫君是一体的，自然是一道备这束脩了，儿媳会办妥的。”崔晚棠接着宋彧的话道。 昨日宋彧说要去读书时，崔晚棠就想起来好像要备束脩，只是宋彧又明明没钱，又不曾跟她借。 就这两三天，宋彧怎么可能拿出二两银子。 她倒是乐意帮宋彧一把，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个多月了，也算是在这个时代的亲人了。 再说了，她如今对宋彧百般好，将来宋彧说不得还回报她呢。 想到这，崔晚棠突然愣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公孙止为什么会在今日送来这么多东西？当真是为了不让宋彧有后顾之忧吗？ 崔晚棠不由看向宋彧，只见男子紧抿着唇，手指抓着信，指节分明，用力到泛着青。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升上一股寒意…… ****** 回到屋里午休的时候，崔晚棠忍不住翻过身面向宋彧的方向，他背对着自己蜷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崔晚棠想，宋彧不会忽略束脩礼这件事的，所以他在决定拜师前一定会备下那份礼。 宋彧这个人，十分敏感，他从天堂跌到地狱不过才五年，甚至在前三年，还有一个大哥替他遮风挡雨，让他安心读书。 这样的落魄富家少爷，对于自尊看得那般重，所以才会在昨天，崔晚棠要去买米时，他便将仅剩的三十文取出来，去买两斤米，即使他知道崔晚棠能买更多的米。 他倔强维持着自己那一点自尊，所以他不会不备束脩。 但是那么巧，中秋前一天有人来讨债，掏光了宋家人的积蓄。 于是宋彧陷入了新的关于贫穷的窘境。 崔晚棠将自己代入宋彧这个人，她记起来昨日回屋就寝时，似乎看到宋彧在摩挲什么东西，那样的神情…… 大概是什么珍惜之物。 再想公孙止作为一名长者，还是一名老师，却在宋彧未曾正式拜师前送这许多米粮，就好像明晃晃说着我知道你家揭不开锅，所以我帮助你，你也要知道我的好，认真念书。 感动是肯定的，比如林氏等人一直念着要记着公孙先生的好。 但没人问宋彧想不想要这份好意。 如果她是宋彧，这个时候大概会一边觉得自卑与自厌，但同时还会告诉自己要感激先生对他的好。 崔晚棠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使得竹床发出吱呀一声响。 她怎么觉得宋彧被公孙止pua了呢，她都有点怀疑中秋前那家人的到来不是巧合了…… 宋彧翻过身看向崔晚棠，见她坐着，便也从床上起来，“怎么了？” 崔晚棠看向宋彧。 “宋彧，你觉得公孙先生怎么样？” 宋彧愣了下，“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能得先生教导，是我之幸。” 崔晚棠一把将垂在胸前的头发往后撩去，咬了下下唇思考怎么告诉这个现在才十八的年轻人，他先生可能pua他的事。 “我觉得……嗯……他确实好，但是今日这个礼，好像……” 崔晚棠低下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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