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爱啊情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是他这等断了命根的阉人可以肖想的。 · 眠之没有放弃重遇宿庐,她仍然时不时出宫,想要再遇见他。 或许人就是会给自己增添念想,就算遇到了又能如何,没准一切都只是她的空想,没准宿庐根本不会武没有本领不是侠客,带不走她也不会带走她。 这些时日和太子的关系倒缓和了不少,转眼就开了春。 这两年春季,国师都会在京郊设坛祈雨。除了帝后,太子与眠之也会出席。 眠之不喜欢穿那些繁复的衣裳,但今日不得不穿得庄重凸显重视。 与太子坐上同一辆马车,谢月择靠在车壁,见眠之进来了,露出个虚弱的笑来。 这几日风大,眠之跟护卫们一起放风筝,谢月择不顾身体也要加入进来,不过牵着风筝活动了一小会儿,就又有些风寒的症状。 他坐在庭院里喝药,眠之牵着风筝慢慢跑,等风筝飞得好高好高了她才停了下来。 回过头,谢月择仍坐在那孤孤单单地看着,眠之想了下,把风筝递给护卫丁:“帮我拿着,不要让风筝跌下来。” 护卫丁接过风筝线头,指尖擦过眠之的手,他整个人仿佛也成了风筝,眠之把真风筝的线头交给他,他却在接触的这一刻把自己的线头交给了眠之。 他不能回身望她,伺候的人太多他不能展露出丝毫异样,可心神早随着眠之的离去而离去,她走得越远,牵绊他的线越长,仿佛是从心里抽出来的丝,他做不成藕,只能用粘稠的血液伪装。 护卫丁看着青蓝的天空里小小的风筝,那一瞬竟想违背郡主的命令,丢开这线头让风筝被大风吹去,而他将自己赔给她,她攥着他的线头,攥住他的命运,他绝不会逃离。 眠之走到谢月择身边,从黎屏端着的碟子里捏了一块糕点递给谢月择。 谢月择没有接,他迷迷糊糊凑上前咬上糕点,堂堂一个太子,跟被人喂食的猫似的。 眠之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成杀手,如果能够有选择的权力,如果她能站在更远处望他,或许她会发现他的好,撕开横亘的假面,真真切切地与他遥望。 马车不急不缓地向前,眠之的思绪收了回来。 到了祈雨的法坛,眠之跟着往常的惯例行事,身体还装在繁复的衣裳里,心思却飘飘悠悠寻不到底。 可当国师出现的时候,眠之飘浮的心一下子就跌到了底。那国师身旁的人,那让她朝思暮想遍寻不得的人,不是宿庐又是谁?
第17章 金粉胭脂08 眠之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维持冷静,这么多的人大大小小的官员如此重大的仪式她不能失态。 可她说到底没有那么坚强,宿庐的出现眠之感到的竟不是惊喜,而是怨,怨他这个时候才冒出来,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有一个姑娘找了他好久好久。 眠之想哭,她狠咬住牙,忍住了。 宿庐的身形还是那样的高大,国师如雾如云,而他永远是山,仿佛无法逾越无法攀登,可眠之就想奔赴而去,想爬上他的山,爬上他的背,让他带她走吧,去遥远的地方,去与这里毫不相干的地方。 她要活到一百岁,活到牙都掉了,请把她的尸骨埋在他的山上,成为养泥是她唯一能付出的报答。 祈雨仪式刚完,天空就落下雨来。贵人们坐上马车,皇帝与国师站在一小亭子里交谈,国师的师弟哪里也没去,只是山一样淋着雨。 太子牵着眠之的手欲上马车,眠之的眼神却盯住了宿庐难以收回。 谢月择问她看那人作甚。 眠之只是道:“他太奇怪了,人人都躲雨,他却偏要站在雨中,好生狼狈。” 强烈的视线让站在远处的宿庐似有所感,他朝这边望了过来。 眠之站在马车下,些许雨润湿了衣角,她的眼眸也被润湿似的,宿庐看过来的刹那,强忍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雨如露滴落了下来。 宿庐记得她。 元宵灯会的姑娘,漫天的灯火里,她也是这样委屈地看着他。 隔着人流,隔着车马,命运亦如目光般交织了起来。 谢月择看清眠之的泪,握她的手倏紧。 “雨大了。”他说,“黎屏,去给那人送把伞吧。” 说完,谢月择强硬地拉着眠之上了马车。坐到车上,谢月择乏力地喘息了两下,眠之仍然魂不守舍。 他望着她,笑着试探:“你认识他?” 眠之惊醒过来,连忙摇头。 谢月择没帮眠之糊弄过去,他追根究底:“那你看着他哭?哭得像牛郎织女隔鹊桥相望。 “还不到七月七,你怎么就喜欢上了扮神话。” “我没有,”眠之狡辩,“我只是被雨淋到了。” 谢月择攥住眠之的手,直把她攥到自己怀中,他抚上她眼眶:“都红了,你骗我。” 谢月择并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陈述这个事实。 眠之想了想,扯了个谎骗他。 “他很像我的哥哥,我没进宫前的哥哥。”眠之这样一说,倒不必忍泪了,她放纵自己的泪水滑落,淋湿谢月择的指尖。马车外下大雨,她心里下小雨,大雨湿透天地,而她只湿润谢月择一人。 “殿下,你不知道,哥哥在我心里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可那人把影填实了。我总觉得就是他,”眠之展现出激动来,“我总觉得养兄没死,就是他,他出现了。” 是啊,填实了,但不是填实了过去,是把她心里的空洞填满,把她对未来的期许填满。 谢月择观察着眠之的表演,他似乎信了几分,将眠之松开了。 谢月择的指尖轻轻捻摩,上面还留有眠之的泪迹。 “我会派人去查的,”他说,“如果不是,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沉默了会儿,坦然道:“不然我会以为,你是见到了健康、强壮而巍峨的人移不开眼。” 谢月择对眠之的了解,让眠之心惊了片刻。她一直以为他是不了解她的。或许他确实不了解她,但他对身体状况的在意敏感得不像话,竟无意识戳中了眠之的心。 他会嫉妒吗,眠之心想,嫉妒一个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如此的强壮有力,如此的巍峨挺拔。 他是破碎的水中月,而宿庐是刀筋盾骨的山。 任何一人见到那巍然耸立的山,都不会想着踏入水中去了。 前者越攀越远,后者若踏进去,最终的结果只是沦亡。 淹没在水中,浮浮沉沉,腐臭了模样。 她欲乘风归去,无意堕入污泥。眠之瞧着谢月择,心道,你怪不得我。 我只是做了寻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见识到生机蓬勃的一切,自由舒展的幽远,谁还愿沉眠在终日的惴惴之中。 回了宫,眠之要回自己的院落,可谢月择不准。 他对于眠之与那人的对视耿耿于怀,不肯放她离开。 眠之深知不能早早得罪了谢月择,过去的两月两人的关系缓和,现在弄砸了,之后偷偷去见宿庐更难办。 眠之陪谢月择用了晚膳,窗外的夕阳斜坠昏昏黄黄,像一个人生命走到了尽头,回光返照而已。 谢月择与那夕阳又有什么区别,眠之在心里亲昵地用病秧子唤他,烦了就叫他短命鬼,反正绝不会用可靠踏实有力来形容。 他自己都是摇摇晃晃欲坠的瓷瓶,她这攀附在他身上的丝萝又能讨得什么好? 人都有求生的渴望,眠之反反复复劝自己,她没错,她只是想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是谢月择挡了她的路。 她没害他,她只是想走而已。 夜间,谢月择留宿眠之,眠之看了下黑茫的夜色,同意了。 两人睡同一张床,盖不同的被,谢月择说还有四年,眠之明知故问:“四年怎么了?” 谢月择说还有四年就及冠,说到这谢月择微皱了眉:“我们会有孩子吗?” 眠之问谢月择:“你希望有吗?” 谢月择没有回答。 眠之说:“我希望有的,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期待着,这也是我第二个用处,不是吗?” 一是给他冲喜,二是给他生孩子,一物两用,才算物尽其用。 “可殿下的身子,”眠之不知为何,没忍住心中的恶意,竟说起了谢月择的身体,“如果殿下倒在我身上,我会不会被皇后赐死呀。冲喜冲没了,孩子也生不出来。” 眠之笑:“你可别怪我这么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没有其他意思。” 谢月择被这样说了,好似浑身都被刺了遭,想到白日里那雨中的男人,竟翻涌起嫉妒来。 谢月择呼吸急促,他躺平身体让自己放松,太过激烈的情绪不利于养病,过了片刻他道:“还不至于到那地步,你不要胡思乱想。” 眠之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说到这她笑了下:“殿下,其实我什么都懂呢。及笄后嬷嬷什么都给我看了,那些图啊画啊,男人女人,裸着身体交交叠叠。嬷嬷还给了我一个建议,说将来大婚,殿下躺着就好,我伺候你,你累不着。” “谢月择,”眠之支着手坐了起来,“要不,我给你演练演练。”
第18章 金粉胭脂09 空荡的殿内只留了两盏灯,光黯淡又缠绵,谢月择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坐起的眠之身上。 她的头发又长了,泉一样淌在她身上,像一个梦。 “别胡闹。”他声音微弱地说,底气不足似的。 眠之浅浅地笑着,爬到了谢月择的身上:“你让我留宿,难道心里没有这个意思?” “宫外的人,像你这年龄,通房丫鬟都好几个了,有的都当爹了。”眠之道,“而我,说不定媒婆将我家的门槛都踏破。你知道的,我生得很美,不是吗?” “你不嫉妒吗?”眠之抚上谢月择的脸庞,“嫉妒别的可能喜欢我的男人。他们的身份地位全都不如你,只有一项比你强。他们能抱我,而你只能躺在这里等着我伺候。” 谢月择微蹙了眉,竟翻身把眠之压在了身下,他低喘着按住眠之,想让她看看他也没那么无能似的。 眠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银铃般在空荡的寝宫里响。 “干嘛呀,”眠之笑,“殿下,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谢月择道:“叫哥哥。” 眠之的笑渐渐地消了:“我有哥哥,不是你。” 谢月择支着手,这一下剧烈的动作让他头有些发晕,可他仍不肯服输:“过去你也这般叫过我。” 眠之抿着唇,有些气:“我那是委屈求全好不好。而且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可做不了你的妹妹。我虽大胆,可也没有乱.伦的勇气。” 谢月择确实嫉妒,一想到若那男人真是眠之的养兄,从此以后眠之就要叫另一个男人哥哥,谢月择就忍不住要先将这个称呼强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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