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身背杀母之仇,白亦初醒来,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李司夜还有个好兄弟叫郑三好,这人出生市井,一直都觉得李司夜这种皇亲国戚能和自己做朋友,是真心看重自己。事事以李司夜马首是瞻,还一起跟着到战场上来,对李司夜更是坚信不疑。 但郑三好可能没考虑过,李司夜跟他做兄弟,其实是因为李司夜没有选择啊。因为他父亲偏爱的弟弟的缘故,想想一个小官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他,那他在上流社会里,怎么能寻到朋友呢? 可郑三好没这份脑子。 以至于当白亦初醒来,指骂李司夜冒顶了自己的功勋时,连个当官的都没见着,就被也沾了李司夜的光,成了百夫长的郑三好便直接对白亦初用了军棍,打了个半死。 回应这郑三好觉得白亦初异想天开,居然敢无懈自己英勇无敌的好兄弟。 白亦初被打得伤了腿,在军中自然是无法待下去。 梦是零碎的。 周梨只知道后来,白亦初又莫名其妙替李司夜顶了罪,被万人唾弃,下场凄惨,而白亦初这个年少时候的妻子,也就是自己被挖出来鞭尸…… 而李司夜因为白亦初的功勋,从此在军中扶摇直上九万里,人生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到最后白亦初死的时候,他已经是镇国大将军,娶了上京的第一明珠。 民间甚至有不少关于他的励志话本子,什么从小为母报仇忍辱负重,最后血战沙场,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成了国之柱石。或是与上京第一明珠羡煞了天下女子的一世一双人的美满爱情故事。 周梨越想,越是愤怒,气得浑身发抖,与之比起来,前几天那清风书院的事情,倒不算的什么了。 那些并未给自己和白亦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这个所谓的李司夜! 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还叫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李司夜的名字在口中来回嚼了一遍,现在就恨不得去上京将那还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李司夜剁了。 她不恼自己死后被挖出来鞭尸,她是替白亦初委屈不甘,白亦初这样善良的人,凭什么因为这李司夜为了替母报仇的‘不得已冒充’,就要成为他的工具人,甚至是沦为炮灰呢? “读书,一定要读书!”她又想起那梦里,保皇党和当今圣上真的打起来了,而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处征兵,白亦初是因为白丁身份被拉上战场的。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马上去上京杀了李司夜,那就只能让白亦初立即考一个秀才身份回来。 以此避开。 可是秀才,也不是那样好考的……而且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她一时只觉得时间紧迫,急得直接就掀起被子,披了衣裳套上鞋子,忙朝对面白亦初的房间里去。 家里房屋足够宽,她相中的那耳房已经被定为做书房使,虽然里头暂时没有一本书。 正房元氏住着。 而她和姐姐杜屏儿莫元夕她们一起住在左边的厢房,白亦初和柳小八带着小树住对面。 白亦初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是高一些的,周梨一进来他就一下醒了,只不过见着是周梨,方收起了那一身的警戒。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梨忽然奔向他的床,然后扑倒在他怀里,一把紧紧地抱着他。 他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发现周梨脸上黏糊糊的,全是泪水。 这让白亦初一下就慌张了,他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情情爱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默认了周梨就是自己的媳妇,是这一辈子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和自己相伴的人。 所以他看不得周梨难过伤心。 “阿梨,你怎么了?”他一手忙着给周梨擦眼泪,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周梨也怕惊动大家,只压低了那哭腔,“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得好惨,你被人害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又十分开心,“那是梦,假的。” 可周梨却不是那样好哄的,她坚决地摇着头,“不,这个梦不一样。”然后将自己的梦一一告知了白亦初。 说完后,见白亦初没什么反应,便质问道:“你不信我对不对?甚至觉得是我为了骗你读书编造的!” 白亦初摇头,“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觉得你这个梦,好生玄妙。而且李司夜这个名字,我好像此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但是白亦初一仔细想,就觉得脑子里怪难受的。 便不敢再多想了。 只是看着因为自己被人谋害而泪眼朦胧,半夜三更不顾规矩跑到自己屋子里来的周梨,他心中感动,也将那上战场的心思给歇了,一手温柔地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什么战场了,我好好读书,不就区区一个秀才么?我明年就考,不,我今年就去参加。” 说着要发誓。 周梨见此,破涕为笑,“发誓什么呀,那秀才也不是这样好考,我方才想了,到时候若真如梦里一样,我们就躲到桐树村去。反正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炮灰!还有那个李司夜什么郑三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不对劲,白亦初还是觉得李司夜这个名字听过。 但是他真的敢发誓,这是第一次从周梨嘴里听到。一面也顺着周梨的话:“对,不会放过他,他为了替母报仇不得已,可是那时候,我也许也想挣功名回来风光娶你呢!” 一想到梦里周梨早早就没了,他就更担心了,对这个第一次听说,却又觉得熟悉的李司夜,莫名有了一种厌恶憎恨感。 甚至开始怀疑,阿梨走得早,说不准和这李司夜有什么关联呢? 他越想越害怕,人就是这样总会自己吓自己。 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想法,也一下让白亦初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得读书,得出人头地,赶在那个李司夜出人头地之前。 又或许阿梨这个梦就是个单纯的梦,但是以防万一,他也要努力,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 反正读书挣功名,不也是对这个家有好处的事情么? 这一夜后,这李司夜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脑子里。 翌日,周梨就顶着那有些肿胀的眼睛,和白亦初上街去置办行头。 自打清风书院被排除在外后,大家便到处在街上打听城里的私塾学馆。 只是这终究是州府,私塾还挺多,不少先生都颇有些名声。 周梨原本打算和白亦初去拜访这些先生,但一想到这些先生在外小有名声,兴许瞧不上白亦初这样的学生。 毕竟白亦初只是在乡下学堂度过一段时间的书,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堪堪认得几个字,不值一提罢了。 这样的人,州府那些个酒楼茶馆里,哪个算账先生写不来字不识数? 而且束脩相对也有那么一点高,白亦初苦口婆心劝着周梨,“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呢?何况这些人一有点名声,就不知道风吹哪头了,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他们怕是不会愿意用心教授的,与其白送他们银子,我看不如去那武庚书院。” 但这武庚书院,是大家都极其不推荐的。 这武庚书院早前其实辉煌过的,可惜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几十年来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书院里,听说只有三个学生了。 而且只有一个先生,三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晓得是上一任山长的弟子。 他也是现在武庚书院的山长。 白亦初继续给周梨洗脑,“咱们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去别的地方试试也行啊。”他其实是听说,这武庚书院虽是残破,但是听说藏书不少,毕竟当年也是曾经辉煌过的,多少是有些底蕴在身上。 因此他的想法是,自己也不傻,如果先生真的教得不好,那些个藏书自己自己钻研钻研,也好过去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学馆里读白口书要好得多。 周梨终究是被一脸要认真读书出人头地,再也不会考虑上战场,势必今年就要下场拿秀才身份的白亦初给说动了,“那,咱们先去这武庚书院看看。” 当下便问了地址,人听他们要去武庚书院,现下又是那招学季,白亦初这样子穿着一身新袍子,又提着篮子,里头必然是拜师礼,便晓得是去那边读书。 又见着穿得体面的白亦初还有些样子,只觉得去那里是白白糟蹋了,还好言劝了一回。 但白亦初不是奔着先生去的,而是奔着那藏书,自然是因充耳不闻,只朝路人道了谢。 和周梨寻了过去。 这州府一再扩建,使得五十年前鼎盛不已的武庚书院如今地处在北市,被那勾栏瓦舍给围在这中间。 北市好几个坊里都是这种花街柳巷,那瓦舍里又都是些三教九流,这种地方怎么合适读书? 整日在这些个醉生梦死的环境中,先生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这大概就是因为地理环境,造成了武庚书院走到现状的缘由之一。 不过好在现在是白天,勾栏院里都在休息,安安静静的,也就是瓦舍那头传来的杂耍声有些吵闹罢了。 两人穿过一条条阴暗或者是洒满了酒后呕吐物的巷子,终于寻到了藏在其中的武庚书院。 白亦初上前敲响了门。 里头却是无人答应,两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期间继续敲,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这脱了漆的陈旧大门被打开,一个八岁多的黄毛稚子探出头来,“两位找谁?” “劳烦小兄弟,我们想询问,贵书院今年可要招生?”白亦初问着。 那小孩儿闻言一愣,缀满天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很礼貌地回了句,“哥哥姐姐你们稍等。”随后朝着门里大喊了一声:“先生,有学生来报名了!” 真的是很大一声,在外面的周梨和白亦初只觉得两人耳朵顿时都嗡嗡的响。 但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这么个小孩子,怎么声如洪钟一般?就忽然听得四面八方的楼阁里都传来了叫骂声,或是手绢或是果汁皮,齐齐朝着这大门口扔来。 白亦初下意识地将周梨往屋檐下面拉,将她护住。 “小狮子,你发疯了,一大早就吵人!” “要死了,老娘这做梦数银子呢!” “……”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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