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上,青鸢才从公主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当时便吓得跌坐在了床榻边的软毯上,那声音抖得像踩在独木桥上似的。“公,公主啊,您没吓我吧,这样糊涂的事,您做了?” “我忍不了顾轻幼了,我能怎么办?我一想到她整天守在绵澈的身边,我就难受,我就睡不着觉。青鸢,只有她嫁人了,只有她快点嫁出去,绵澈才能多看我一眼。”赵浅羽此刻卸去簪环,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虽然有些憔悴,但其实也真的称得上美艳。 梳妆的小丫鬟甚至经常偷偷念叨,公主若不上浓妆,或许更漂亮。 “可顾姑娘真的只是个小姑娘。” “你不懂的。”赵浅羽松开紧紧抓住青鸢的手,背靠在软枕上,叹气道:“我是个女人,是个真心爱着李绵澈的女人。或许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他很在意顾轻幼,是那种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在意。” “您说在意便在意吧。可您也不该把事情做绝啊。”青鸢叹着气道。 “我能怎么办呢?”又是这一句,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痛苦。“上回孟公子与顾轻幼的事你也瞧见了,奇怪不奇怪,我都不知道到底差在什么地方,事情偏偏就是没成。孟夫人也算对我忠心的,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如今我再请顾轻幼出门,人家说什么都不肯了,你要我怎么做呢?只能想别的法子啊。” 毕竟是从小陪公主长大的,青鸢此刻何尝不心疼的。她上前将公主一双冰冷的手抓在手中,轻声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公主便摆出懊悔的姿态来吧。您性子软一些,太傅大人不会舍得跟您生气的,您毕竟是金枝玉叶。” “软一些?怎么软一些?”赵浅羽的脸庞上写满不解。 “奴婢也不知道,或许就像柔太妃娘娘那样?每回先皇见她,我记得她都是慢声细语的。她那样一说话,先皇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 “我试试吧。母妃倒不是这么教我的。”赵浅羽将手指轻轻插入发间,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便重整旗鼓道:“明日,明日我就要去见他,去给他认错。” 青鸢点头,哄着她睡下来,又将真丝神锦衾盖在她身上,才轻声退下去。 双手将帘帐打开,逶迤的丝绸轻轻贴着地面,也映衬着青鸢一张无奈的脸。她的心里,忽然生了个念头。如果不做公主身边的丫鬟,去柔太妃身边伺候,还会有这样多的闲事吗? 以柔太妃那样的性子,做她的下人,想必也快活吧。再不济,哪怕去顾姑娘身边也成啊。 一袭荔枝红缠枝葡萄纹的长裙,一整套繁复奢靡的八宝攒珠飞燕簪饰,唇点深红,胭脂淡扫,眼尾细勾,赵浅羽依然是大誉最夺目的公主。她走在宫内,所有下人臣子无不躲闪,躲闪间又忍不住侧目相看。 “听说太傅大人一直在兵部忙着,您今日要不先别过去了吧?之前一直给您作画的独孤画师辞官还乡,今日正好有新画师要上门给您作画呢?”临近兵部,青鸢还在止不住的劝着。可赵浅羽又如何听得进去,摆摆手说是要那画师明日再来拜见,便一人候在了兵部门前。 只要不进眼前的那扇门,便不算违抗圣旨。自有机灵乖觉的小太监,早已命人取了大伞凉椅过来,贴着墙根放好,请公主歇息。 “午后大臣们便会散的,太傅大人也会出门。”小太监细声细气的,又招手命人去准备瓜果。 “我知道了。”赵浅羽稍稍满意,拿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努力让始终忐忑着的心变得平和一些。 一百个念头在心里打着转,一千句懊悔的话在脑海间反复斟酌。却不想不等见到李绵澈,先听见一群大臣们站在门前议论。 “宋大人,打仗银子不够,那是户部的事,与咱们兵部有什么关系,您何苦要出头得罪太傅大人,提议将太傅府的库银用以补充军饷呢?” 随后一道老迈的声音紧跟答道:“太傅大人出身绿林,身家富庶不说,又极善经营。再加上前几年外出打仗,也挣了不少银子,又不是掏不出这笔军饷来。何况那渭北一事原本就是太傅大人一意孤行,他如今出些血,也是偿还自己的罪孽罢了。” “这事自有那户部的老臣牵头,您多这个嘴做什么。恕下官多言,这满朝文武您得罪谁,也不应该得罪这一位呀。” “呵,从前或许老朽也怕他,但如今情形可大不一样。你们只瞧陛下待太傅大人的语气一日寒过一日,就该知道这太傅大人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要是渭北不生事还好些,一旦借着驿道的势攻过来,呵呵,你们觉得这太傅之位还能姓李吗?” “宋大人说得倒也不无道理。”另一道声音附和道:“何况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太傅大人早已不像当初那样为百姓们所称颂了。他如今,无非仗着有些手腕,麾下有些人手,还能冲咱们耍耍威风。” “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明日也起折子,让太傅大人交出八成库银来,以充军资之用。” 众人正在这议论纷纷,谁也没注意到墙根地下还有一把大伞,伞下坐着一位姿容明艳的少女。也不能怪这群人眼拙,实在是那小太监选的地方好,是个拐了弯的墙。再说平日里谁敢到兵部门前听壁角。 所以此刻,当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娇艳又冷漠的女声时,众大臣不由得都吓了一跳。 “本公主倒要看看,谁敢惹太傅大人不痛快!” 不知是谁眼尖,头一个认出了公主。“微臣恭迎公主。”一道道声音紧随着跟上,所有大臣们全都匍匐在地上问着安。 皇帝骨肉同胞不多,唯眼前的这一位,自是无上尊崇的。先前还言之凿凿的宋大人此刻不由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暗骂自己今日实在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虽不知朝廷上的事,可也知道你们兵部一向吃的是国库里的银子,从来没受过亏待。而太傅大人哪怕有再多的错处,那也是我和陛下的救命恩人,何况他当初带着你们兵部打了多少胜仗。如今你们见人不得势,就要趁机落井下石了?” “微臣不敢。”为首的宋大人被说得生了几分愧疚。若没有李绵澈,兵部也的确成不了大誉的六部之首。 “本公主不妨告诉你们,只要我还在大誉一日,谁都别想撼动太傅之位。”说着话,赵浅羽冷冷甩起裙裾。 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可比起之前的话,却显得空洞了许多,也就只能吓住才进宫的臣子们,并不会让那些大奸巨猾的老臣们心里有半分涟漪。 故而此刻,那为首的宋大人虽不敢抬头,语气也很肃然道:“敢问公主此话何意?您是要干预政事吗?” “我……”赵浅羽一下子语塞了。禁足的阴影还历历在目呢,她又怎么敢说自己是要干预政事。 宋大人顺杆就上,继续道:“太傅大人身在其位,自要谋其政,所有干系自有他一人承担,想必不会希望您参与进来。” 赵浅羽从前最多与礼部的人打打交道,又怎会想到兵部户部这些老臣都如此难对付。她心里一阵窝火,又心疼李绵澈,咬咬唇嚷道:“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好,好,一会等李绵澈出来,我自会将这些事说给他听。我倒要看看,他是站在你们那边,还是将你们都送进大狱里去!” 宋大人闻言扑哧便笑,指了指远处道:“公主您瞧,太傅大人早就过去了。” “什么?”赵浅羽扭头回来看向青鸢。青鸢脸色极尴尬地点头道:“您站在这训话的时候,太傅大人就过去了。” “他都不过来与我说话了吗?”赵浅羽撕着手里的锦帕。 “许是事多繁忙,太傅大人没顾得上往这边看呢。”青鸢尽力找了个借口。但自己也知道,这借口真是说了等于不说。这么乌泱泱一堆人,太傅大人怎么会不看一眼。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压根不想看。 连青鸢都瞧得出来,太傅大人与公主本就为数不多的情意此刻大概彻底是泯然了。 赵浅羽没了精神再与眼前的臣子们掰扯,宋大人见状也暗自冷笑。早就听说公主一厢情愿,不想竟一厢情愿到了这个份上,连颜面都已不顾了。 “把他给我叫回来。”赵浅羽气得脸红耳赤,低低冲着青鸢吼道。 “别了吧。”青鸢一脸为难。赵浅羽见状愈发愤恨地瞪了她一眼,索性拎着裙裾追上去。其实二人也并不远,那背影果然越来越近。 待追到宫门口,外头已然有太傅府的马车候着。赶在李绵澈上马车之前,赵浅羽神色殷殷地唤了一句。“李太傅!” 那俊美的背影却是无动于衷。 赵浅羽忍着心头的凉意,双手死死攥拳,又唤了一句道:“绵澈,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对,我往后一定再不糊涂了。绵澈,你听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已经撂下的轿帘又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佻的脸。那张脸棱角分明,唇薄眸墨,是世人只能在画中所欣赏到的。 赵浅羽心头跃起一只小鹿,正要展颜一笑,却注意到李绵澈的目光。 极尽寒凉。
第43章 “别再招惹顾轻幼, 懂吗?”他语气淡淡的,却又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仪。这句话说完,那皂白色的轿帘便倏地被撂下, 似隔开了两个世界。 青鸢喘着粗气追上来, 恰好将即将瘫软的赵浅羽扶在怀中。“为了顾轻幼, 他一定恨死我了, 是不是。可我到底没害成她,不是吗?” 纵然心疼, 青鸢也没忍着,还是柔声反问道:“您想想, 若您害成了呢?此刻顾姑娘就成了温管事的儿媳妇, 虽不至于受苦, 可也不是好出处啊。公主, 您分明知道, 当初顾姑娘是豁出命来救了太傅大人的。您觉得, 太傅大人会让她这样的苦吗?” “就这点错处, 他至于这么狠心吗?”赵浅羽一只手撑住宫墙,满脸怨怼地看着那远去的皂色马车。 这么点?青鸢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心道您可是差点害了顾姑娘的一辈子啊。 不等赵浅羽缓过神来, 便见一位长安宫的小太监呼哧呼哧地追过来。瞧见公主,他懂规矩地老远收了跑势,只两条腿卖力捣腾,秀气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公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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