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清修了,哪里会给我留人。”沐姨娘这样说着,心里也是酸楚不已。再抬眸瞧瞧那四处透风的门窗,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桂儿,你手里若还有银子,不如把这斋房修一修吧。” 林桂儿怔了怔,又四下打量了一圈,粗粗一算,这斋房修一修,再添置些物件,怕是要填百八十两银子进去了。 肉疼。林桂儿咂咂舌,嘴里的味道像是吃了黄连一般。 “你好好想清楚,王妃到底怎么知道这事的。要真是你跟前的人说漏了嘴,那可不能留了。”沐姨娘回过神来,冷声嘱咐道。 林桂儿摇摇头,有些无辜道:“只有张姑姑知道啊,张姑姑总不会出卖我的。” “就没有旁人了?你是直接与公主说的这个主意?” “那,那倒不是。我是与公主跟前的青鸢姑娘说起的,青鸢姑娘总不会跟王妃告状吧,毕竟要是公主去了渭北,她也得跟着……” “怎么不说话了?”沐姨娘觉察到林桂儿的声音渐小,急忙追问道。 “我想起来,我与青鸢姑娘提馥儿这事的时候,青鸢姑娘的神情……” “她不乐意是不是?” “是有点……” “糊涂,糊涂!”沐姨娘忍不住拧了林桂儿的胳膊一把。“你怎么这么糊涂!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知根底的人不要随便说话。那青鸢姑娘从小见过林馥儿多少回,又见过你多少回。若她真是偏帮着林馥儿呢?你怎么不长脑子!” 林桂儿被骂得心头委屈又难过,捂着胳膊避开道:“我也是……我也是被她逼急了。那花容浴堂摆明了是抢我的主意,又赚了那么多的银子,却不肯跟我分一杯羹。分明是她做事太绝了些……” “回府吧,规矩些日子,万万别再折腾了。”沐姨娘欲言又止,可望着脚边的一圈茶汤,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再折腾,只怕娘亲就要在这清修一辈子了。” 这语气虽是戏谑的,可戏谑里头却又噙着十足的愁闷。林桂儿心中难过,暗恨王妃做事太绝,却也真的有些心生忌惮,渐渐懊悔起自己的冲动来。 然而事情到这并没完,林桂儿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便见婆母在正厅坐着。她暗自叫苦,扭头正要走,陈老夫人已然开了口。“听说你姨娘做错了事,被王妃送到寂照寺清修了?” “王妃如此说的?”林桂儿轻声试探。 “莫不是如此?”陈老夫人挑眉。 “自然是如此的。”林桂儿赶紧躬身答道。“是姨娘一时糊涂,惹恼了母亲。” “你们府上的事我自然管不着。”陈老夫人放下心摆摆手道:“但我要提醒你,你也转告你那姨娘,做事之前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女儿可在别人家的府上做新妇呢。虽说娶了你,算是我儿高攀王府。可我们府上也是自然有些清誉的,若你姨娘真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咳咳……总之我们府容不下名声不好听的儿媳妇,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林桂儿咬着唇忍下,一阵阵屈辱感不由得涌上心头。就因为自己是庶女吗?就斗不过这个林馥儿吗?怎么全天下都要帮着她呢? 另一边,睢王妃坐在马车里,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碟香药山楂,另有一个小小的琉璃圆盏,里头盛着淡青色的膏体。丫鬟拿指腹取了一些,轻轻抹在睢王妃的额角,柔声道:“王妃您别生气了,事情未必就这样了。姑娘不是说,那日陛下说要找王爷商议完再做决定吗?” “可陛下迟迟没有动静,王爷也如坐针毡。”睢王妃取了一颗香药山楂,可凑到唇边一闻,却觉得有些腻腻的没食欲,索性又撂回碟子里道:“馥儿呢?” “大约是去花容浴堂了。按照您的意思,老夫人那还不知道这事,一心带着姑娘赚钱呢。” “这孩子倒是没心没肺。”睢王妃叹了一口气,眉心微微凝起几分算计,很快却又散开道:“快到月底了吧,花容浴堂那大约赚了不少银子,你让馥儿亲自给顾姑娘送去。再从府里取两匹玉兰色错金竹叶锦缎,还有那对白玉嵌红珊瑚的珠钗也拿着,就说是我对顾姑娘的谢礼。” “您是想让顾姑娘去找太傅大人帮忙?这样能成吗?人都说太傅大人那性子,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可没有旁人算计他的。” “我何尝敢算计李太傅呢?”睢王妃摸了摸衣襟上细密的银线,苦笑道:“我不过是想让顾姑娘看在与馥儿交好的份上,看看能不能给出些主意罢了。自然了,若天下间真有人能说服太傅大人,大约也只有这位顾姑娘了。” “那奴婢回府就去办。” 日光照着屋檐的脊兽,透过雪白的窗纱投下影来,在理石地面上缓缓移动。几颗香球随着风轮送出来的风轻摆,带来阵阵香甜。 但这样静谧的时光却不能抚平赵浅羽眉心淡淡的八字纹。一个又一个人影在她眼前晃,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她唇边滑过,但从中,赵浅羽并不能找到一个能帮自己解决困境的人。 除了李绵澈。 “公主,孟夫人到了。”青鸢踮着脚尖走进来,轻声道。赵浅羽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意外,但显然更多的是惊喜,抬手便道:“请过来吧,再沏杯孟夫人素日喜欢的雀舌来。” 那雀舌纵然清香,却压不住房内香球的气息,好在总算给昏沉沉的屋子增添了一抹清新。孟夫人嗅着气味走进来,一进门便瞧见赵浅羽的笑脸。“瞧见你过来,我真是高兴。” 孟夫人怔了怔,心底不由得一笑。果然时移世易,这话于从前高傲的公主又怎么肯说呢?她暗自喟叹着,上前握了握赵浅羽的手道:“公主近来身子如何?吃得还香吗?” 赵浅羽闻言便苦笑着摇头道:“在母后和弟弟眼里,我是个顶糊涂的人。在大臣们眼中,我是个罪人。我这样的人,吃得香不香又有什么要紧。” “这话就有些颓唐了。”孟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才惊觉手中握着的那双手已然瘦得就快皮包骨头了,连手腕上的宝石珠串都晃晃荡荡的,仿佛一抬手就能被甩出去。 “颓唐不颓唐的,就这么回事吧。”赵浅羽抽回了双手,用水袖轻轻掩住,复抬眸问道:“皇弟可下旨了?林馥儿什么时候去和亲?” 孟夫人微怔,旋即摇头道:“陛下还没有旨意。” “什么意思?他不打算让林馥儿去和亲?难道,难道还是想让我去?”赵浅羽一急,耳边金凤镂花步摇上轻轻垂下的一串金丝花骨朵轻轻晃动。 孟夫人正抿着一口热茶,见赵浅羽情急,嘴唇才一碰到茶水便又撂下茶杯,启声赶紧道:“听将军说是太傅大人上午时分回来了,大约陛下在等太傅大人一同商议此事吧。” “绵澈回来了?”赵浅羽心里一咯噔,随即身子重重靠在红木鸾枝纹玫瑰椅上,低声喟叹道:“为了顾轻幼的事,绵澈怕是要恨死我了。只怕,只怕那林馥儿是能逃过这一劫了,到底命数不济的还是我。” 孟夫人闻言微有诧异,将手中端了半晌的雀舌慢慢吞了一口,只觉得茶香在唇齿间溢开,心情不由得也舒畅了许多。“公主怎么想?您觉得太傅大人会让您去和亲?” “难道不是吗?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赵浅羽苦苦一笑,脸上极尽哀戚之色。 孟夫人听见这话才算明白,原来太后所说的公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错,只是不愿意为这份错误付出代价罢了。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去和亲,毕竟这场战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的。”赵浅羽说话的时候脸颊紧紧绷起,显然银牙是在暗咬着,不知与谁较劲。 抬眸瞧见赵浅羽眼底的一片乌青,孟夫人到底有些心疼,眼前的孩子再糊涂,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 “公主想必近来食欲不佳,不如请青鸢制些牛乳羹来吧,浇上些樱桃甜酱,大约能开胃些。” 青鸢闻言知道这是二人要说体己话了,福了一福便领着众丫鬟们去了。孟夫人见殿内清净下来,这才轻声道:“公主有没有想过,太傅大人缘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大誉?” 赵浅羽不解地抬眸看向孟夫人,眼底血丝隐现,十分憔悴。 孟夫人叹了一口气,索性直白道:“太傅大人的心思我们是猜不透的,但这件事却不太难想。太傅大人此时前去大骊,一则自然是要打探大骊兵马的虚实,二则嘛,我与将军都猜测,太傅大人对于渭北之事,只怕早有安排了。” “早有安排?”赵浅羽眼中的不解渐渐变为嘲笑。“自然是有安排的,那便是要我去和亲。” “不不不。”孟夫人又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这才继续道:“当初越江之乱时,公主您正患时疾,加上年岁也小,并不知道里头的细枝末节。彼时皇帝尚且年幼,太后娘娘心慌畏惧,也曾提出过和亲之举。” “母后?” “是,彼时淑太妃的女儿尚未婚嫁,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配过越王,再以五十万两白银为嫁妆,并割越州于越王,以平息越江之乱。可这件事经了朝臣的口一经提出,便被太傅大人否了。” “绵澈不同意吗?”赵浅羽微微诧异。 孟夫人点点头,双眸微微远眺,陷入回忆道:“我不是朝臣,却也听将军说过这件事。至今我记得,彼时太傅大人说,料理越王的法子有上百种,其中和亲是最无能的手段,伴以通关市、送金银、划边界,有一时之利却无长远之功。” “彼时李大人是凭着对皇帝的救命之恩才刚刚坐得太傅之位,故而朝臣并不把这番话放在眼里。也是啊,当时太傅大人才多大呢。可后来,李大人真真是有本事的,一夜之间便写出了一十五本奏折,折折皆是兵法,每一道折子都能治越王于死地。将军与朝臣们把折子翻了又翻,终于明白为何太傅大人为何说和亲是最无能的法子。” “不愧是绵澈。”赵浅羽的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如暮色中的晚霞,轻盈而娇艳。只是因为脸色憔悴,这两抹红晕便显得有些突兀。 孟夫人的目光中亦是流淌出几丝敬仰,须臾才转头看向赵浅羽道:“这话原本臣妾不该说,但如今却觉得,公主很需要一个人来点醒您。” 赵浅羽闻言心中感念,慌忙拉住孟夫人的手道:“按照母后的吩咐,我该叫夫人一声姨母的。夫人教教我,到底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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