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伺候的姑姑自然知道她心情不虞,赶紧捡了些高兴的事道:“王妃还嫌油腻呢,这样金贵的点心若是让此刻的沐姨娘看了,只怕要吃得狼吞虎咽的。” “她是活该。”睢王妃将压裙的小南珠流苏正了正,含恨道:“若不是林桂儿多嘴,这和亲之事怎么会轮到馥儿。要不是青鸢姑娘特意派人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便是我从小看大的女儿。” “人都说三岁看老,从前副尉夫人还小的时候便佯装乖巧,每每从您这哄骗金银首饰。如今大了,又没有拘束,自然是原形毕露了。幸而那副尉府的老夫人也不糊涂,虽说未将副尉夫人禁足,但却派了几位姑子时刻守着,唯恐再做出糊涂事来。被婆母这般的下了颜面,副尉夫人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听说如今连下头的奴婢都有些不服管。” “她不是还要替寂照寺修缮斋房吗?”睢王妃不屑道。 “哪里还能拿出银子来。”老姑姑摸了摸发髻间的烧蓝花钿道:“老夫人怪她行事不庄重,早就派人将银子看得死死的了。自然了,人家可不碍着她吃喝穿戴,只是一样,这银子不能花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如此,咱们这位副尉夫人再心疼亲娘,却也不敢拿嫁妆去贴补受苦的娘亲了。” “这还不算呢。”老姑姑凑得近了一些,轻声道:“副尉夫人一心扑在银子上,听说对副尉大人的饮食起居并不在意。这样的夫人,怎能笼络住丈夫的心?” “你的意思是?”睢王妃忍不住蹙蹙眉。 老姑姑摆摆手道:“有咱们王府的面子呢,副尉大人自然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何况人家家风不差。只是到底夫妻感情是淡的,往后只怕也热乎不起来了。” “因小失大。”睢王妃摇摇头,心里的怨恨消解了一些,可眉头的愁绪却难以消除。如此好不容易盼到了睢王回来,睢王妃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样?如何?见到陛下了?” 睢王大步走进堂内坐下,蹙着一双浓眉道:“太后娘娘病重,陛下忙着伺疾,连朝臣都不见了。” “那可如何是好?”睢王妃目光哀戚,在王爷脸上停留片刻,忽又惊异道:“坏了,太后娘娘病重,怕是更舍不得公主了。如此,只怕馥儿和亲之事是板上钉钉了。” 这话说得睢王也猛地一抬眉,咯噔一声将手中茶盏撂在桌案上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怎么不会。太后娘娘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换做是谁,谁都舍不得。就好似你我舍不得馥儿一般,太后娘娘如今病重,又怎么能舍得亲女儿嫁到渭北去。我早就说,这件事或许不是公主自作主张,压根就有太后娘娘在背后撑腰呢。” “你先别急。”睢王一双大手在袖口握成拳,关节鲜明凸起,心里又是焦躁又是无奈,终究也只劝了这一句,之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可怜我的馥儿……”睢王妃的手指紧紧捏住帕子,青色的筋脉显露无疑。“好好的一个孩子,却被林桂儿这娘两害得这样惨。” “那贱人母女可去了寂照寺?”提起林桂儿和沐姨娘,睢王亦是恨得牙痒。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好去下人家副尉府的面子。纵然官职小些,可谁知前途如何了?我也只能让沐姨娘过去吃吃斋念念佛罢了。终究是奈何不了你这位长女的。”睢王妃不无埋怨道。 “虽然大誉皇亲王爷都不得干政,我这王爷的身份算是半个花架子,可这也不代表,我就能忍了这孽障!”睢王倏地起身,卷起的水袖将桌 案上的杯杯盏盏全都刮在地上。 “桂儿是出嫁女,她的名声不要紧。可若真有什么,人们自会联想到咱们馥儿身上。若真嫁到渭北也罢了,若未嫁过去……”睢王妃略一沉吟。 睢王目光一闪,看着睢王妃明显憔悴下来的脸庞,怔怔道:“这孽障不会也能想到这一点吧。” 不消睢王妃回答,他自己也能想到答案。半晌,睢王亦是苦笑叹道:“当初娶沐姨娘进府的时候,母亲尚在。她曾与我说沐姨娘眼神有精光,只怕没看上去那般纯善。” “可你一意孤行。”睢王妃硬着声音道。 “是啊,是我一意孤行,想着她一位贫户女,若是我不娶她入府,只怕往后注定命运多舛。为此,我委屈了你……”睢王心疼地替睢王妃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如今瞧她教出来的女儿,便知道母亲当年的话没错。” 想到这,睢王狠了狠心道:“这回的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让她出寂照寺了,就让她在那养老吧。你若得闲,每月送些吃喝穿戴便是了。唯有她在寂照寺,桂儿那孽障才算有个顾忌。否则,只怕还要再生事端。” 睢王妃点头答应,心里终于觉得有了些安慰。 二人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了小厮的声音。睢王本有些不耐,可听完却紧张地站了起来。 “太傅大人想见王爷?”睢王妃怔住。 每回进太傅府,睢王都有些战战兢兢的。而这一回,他心里还多了几分不舒坦。十有八九,这太傅大人是替皇帝来做说客的,或许还会恩威并施,要自己答应馥儿去和亲一事。 比八尺还长的影子缓慢地扫过青石砖地,乌黑发沉的袍角恋恋不肯前行。直到晚淮抱剑在不远处催了一句,睢王才身子一抖,慌忙加快了脚步。 进门,便瞧见了眉目英挺的李太傅。想是长途奔波的缘故,他的眉宇间似有些倦怠。可即便身上染着几分风尘之气,也浑然改不了他如日神东君一般的朗然耀目。睢王心下不免一叹,这般威势,自己又怎敢说一个不字呢。 他此刻几乎已心如死灰。看来馥儿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坐吧。”李绵澈撂下手里的折子,温言道。 睢王纵然心里畏惧,却也不无埋怨。此刻抚了抚鬓角几分生硬的胡茬,叹气道:“太傅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李绵澈淡淡觑他一眼,很快让睢王目光一虚,随即别过脸道:“大人,我膝下无子,最心疼的也只有馥儿一个了。” 李绵澈默然没有回应,让人浑然猜不出是暴雨即将骤降还是一切平静如常。但很快,他望着桌案上的白玉雀头镇纸温和道:“自然是谁都有在意的人。”
第53章 一抹几乎难以捕捉的温柔在太傅大人眼中闪过, 睢王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不等他继续揣摩,太傅大人的声音又在书房内响起。 “睢王若是得空,可以去找孟将军。”李绵澈声音淡淡。 “孟将军?”睢王一脸不解。 “不错。”李绵澈微微颔首, 又随手拿起一本奏折, 温和道:“孟将军年迈, 无力率领手下一众兵士。然那些兵士又至诚, 只认旧主。故而皇帝有意要让孟公子为副将,代替孟将军做好出战之准备, 以防万一。” “可这件事与馥儿有什么关……”睢王的话说到一半,却利落地住了口。自然是有关系的, 自然是有关系的。他的眼神中闪烁出一阵顿悟的狂喜。 但旋即, 他又有几分不确定道:“可是陛下那……” “陛下在意的是事情能否得到解决。至于是谁解决, 如何解决, 都不要紧。”李绵澈的目光中尽是洞彻世居的了然, 随即他笑笑反问道:“不是吗?” 睢王闻言心里又是敬畏又是叹服, 果然这世上之事, 只有李太傅不想做的,却没有他做不到的。 “可与您而言, 这也是舍近求远的法子。”睢王的心底虽然对李绵澈充满了感激, 却也有几分不确信。 “那倒未必是舍近求远。”李绵澈悠然一笑,深邃的墨眸中尽是难以辨识的情绪。 睢王心中莫名一抖,随即涌起一道直觉。自己怎么觉得,这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太傅大人的意料之内呢? 他暗自摇头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机关算尽之人。顶多, 顶多也只是太傅大人有机变之能罢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会占据睢王太久, 很快他便从自己的想法出抽离出来,再三感谢了李绵澈, 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一般离开了书房。 门前,恰好遇上从外头走进来的晚淮大人。睢王本只是点头就走,但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扯过晚淮的袖子道:“晚大人,我与太傅大人素无相交,太傅大人又贵人事忙,怎么好端端的想到要帮小王了呢?” 晚淮神色恭谨却又淡然,略一拱手笑道:“太傅大人心意多变,微臣哪里能揣摩明白。前日路上大人听说此事时,似乎还未下决断。昨儿回了府,就吩咐微臣今日请您入府一叙了。” “那大人昨日见过什么人?”睢王刨根问底。 晚淮摇摇头。“这两日大人累坏了,哪里还有功夫见什么人。昨儿回了府,跟轻幼姑娘说了一会话,便早早安歇了。” 顾轻幼?睢王一怔,猛然想起当初太傅大人与自己一道买油炸糕的场景。莫不是,莫不是这位姑娘替馥儿说好话了? 他越想越觉得如此,毕竟馥儿时常与这位顾姑娘来往。只是,只是自己如何也没想到,这位顾姑娘竟然能左右太傅大人的心思。 回府的路上,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对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在任何地方都要护着这位顾姑娘。更庆幸馥儿是个有福气的,与这位顾姑娘成了好友。 纵然被众人冷落,赵浅羽心底却也是有期待的。毕竟时光是消弭所有不快的良药。只要自己不必去渭北遭罪,在誉州再好好经营一番,那总有能改换名声的机会。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赵浅羽重整旗鼓,不仅开始着手给孤独园捐银子捐物,更暗自笼络了一些文官家眷,以期让她们帮忙说自己一下好话。自然是碰壁的时候多些,不过还是有人肯卖她几分面子的。 只是对于李绵澈,她终究是无计可施的。这个男人就好像一块冰,一块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的冰。她颇有些绝望,但每每午夜梦回,眼前却又都是李绵澈的身影。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赵浅羽永远记得当初面对追兵,李绵澈如天神一般护在自己与弟弟身前的模样。刀锋之间,他一袭白袍,脸庞清冷如月,眉眼决绝。从那以后,自己便再未见过比他更有风姿的男子。 青鸢进门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赵浅羽穿着华贵的橘红锦衣歪在美人榻上的场景。公主不是不美的,哪怕近来容色有些憔悴,可那多年养成的高华气度却是谁都比不了的。美人榻边上是一对铜鹤,仙颈修长,姿态优雅。然公主在铜鹤之旁,却比铜鹤更多几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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