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句话,她扭头而去,原本晦暗的脸色多了几分心满意足。 “她们都很恨我,是不是……”赵浅羽期待能得到一句安慰,但那冷脸姑姑的淡漠是一如既往的,她肯定地给出了一个“是”字。 赵浅羽扶住额头,双眼宛若枯井。 “回来了?”李食瞥了一眼孙姑姑,指了指角落里的行李道:“我得去看看绵澈了。你帮我找到锦欣,让她收拾好东西,明日就出发。对了,再派人给顾医士送消息,就说我要去誉州,他最贪吃,一定会闻讯而来的。” “您不是一直不想去誉州吗?怎么改主意了?”孙姑姑有些诧异道。 李食摸了摸袖口的东西,并未做声。 今年的春狩注定与往年不同。先有新任的渭北候送来千金贡品,并宣誓百年效忠于大誉,又有大骊派使者送来求和信,愿以膝下幼子为质,只求大誉免开战火。接踵而来的喜事让小皇帝格外高兴,索性放宽了春狩的范围,遍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如此,这一年的春狩格外隆重,光是皇帝的护卫亲兵就有三千之众。然而,能与皇帝并道狩猎的人并不多,此刻也只有李绵澈一人而已。身后,不知多少新贵旧臣望着李绵澈的背影,暗自艳羡。 二人所骑的马匹皆是匀称高大,毛色发两,颈上披散着几乎垂地的长鬃。只是皇帝的马匹颜色金红,日光之下,竟如火焰一般绚丽。而李绵澈的马匹则浓黑如墨,流畅的线条处处宣示着力量与威严。 “朕还记得,当初你说渭北之事定在两年内有决断。当时那些老臣们虽然面上没说,可私下里却不知给朕上了多少折子,话里话外嘲讽你年轻鲁莽,不知天高地厚。正如他们瞧不起我这个小皇帝一般。偏偏你言出必行,果然于去岁了结了渭北候。呵,朕有时候真想把那些老臣叫来,让他们再瞧瞧自己当初上的折子,痛骂他们一顿。” 驱马在密林当中,赵裕胤一袭石青色大红箭袖骑装,齐眉勒着二龙戏珠抹额,越发显得脸庞圆润而温和。 他身边的男子面色如月,一袭湛然若神的淡白衣袍,却依然难掩那傲视天地的山岚眉宇。“大骊纵然求和,却没有归还疆土之意,可见心思不诚。如今大誉历经两年图治,或许今年便可与大骊再战,收复疆土,将那皇舆图上的空白全部填补上。” “太傅好志气。”赵裕胤难掩激赏,舒朗一笑道:“今日难得出门,我们不谈往后,更不论君臣,只说今朝之功。绵澈兄,我是真心感谢你,若没有你,我坐不上这江山,更守不住这江山。我知道你是无欲无求的,可我想,或许有一件事,我能帮你的忙。” 李绵澈稍稍勒紧马绳,衣袍上银丝绣出的日月星云精致而华贵。他脊背挺拔,幽黑的眼底涌起淡淡暖意。 “皇姐远走,你也可以静心。我猜那位顾姑娘……”赵裕胤话说一半,清隽的脸庞带了几分笑意道:“你若高兴,我做主给你们赐婚可好?也算是我送你的谢礼了。” 恰好是桃花树下,花瓣籁籁落下,铺了满地的春色,让他的脸上愈发不见幽沉。“赐婚便罢了。若陛下真的有意,不如赏她品阶吧。” “赏她品阶倒不难,可我不明白这 是为什么?”赵裕胤的目光专注地看向李绵澈,透着十足的真诚与耐心。“难道顾姑娘也和宫里的女人一样,喜欢位分和银子?” 李绵澈淡然摇了摇头,似春风抚过,让他的脸庞多了些笑意。 “我只是想,先让她过得好,过得有底气,这样她才能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说话间,他伸出手,一只奶白色的蝴蝶振翅飞来,轻轻在他健硕有力的臂膀上点了一点。 远处,浮云缥缈,懒懒在湛蓝的天空上画着圈儿。下面的贵女命妇们交相游走,彼此议论,共同享受着春光与佳酿。 “陪我去走走吧。”林桂儿央着自家丈夫道。因着这一回皇帝遍邀文武百官,所以她又来一道春狩了。只可惜这一回是凭着步军副尉夫人的身份,远非从前的王爷之女,因此她的帐子距离那真正的中心甚远,要走两炷香的功夫才行。 “要去给王爷和夫人请安吗?”步军副尉陈达意刚刚检阅步军一圈回来,脸被晒得汗津津的,冷硬的下颌线布满胡茬。 林桂儿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阴霾,怨毒地撅了嘴道:“我才不去呢,我娘亲还被他们扣在庵堂里,一群没心肝的人,给他们请安做什么。” “什么叫没心肝的人,那是你父亲母亲。”陈达意厌烦地抿了一口茶水,又哇地一声吐在地上,溅起一些尘土。“连热茶都没准备,你是怎么做的事?” “我方才一直照顾母亲来着。”林桂儿争辩道。
第69章 陈达意从小丫鬟手中的托盘里扯过一张绸锦, 将额间的汗一把抹了,随手又扔回托盘当中道:“若不是去请安,我没空陪你闲逛。今日人多, 步军那边需要我时刻盯着呢。你若是呆不住, 自去逛便是了。母亲那也不用你管, 有花意和香意在呢。” 说罢这句话, 陈达意吩咐小丫鬟去准备一壶热茶水带着,便又要往步军驻地而去。林桂儿玲珑的小嘴高高噘起, 眼神里写尽了委屈。而随着陈达意的背影渐远,她眼底的委屈一点点变得更加冰冷, 最后凝成刻薄的目光。 “张姑姑, 去把开春我新制的那件衣裳拿来, 我要换了新衣服再走。”林桂儿哼了一声, 坐回椅子上道。 张姑姑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苦口婆心道:“夫人啊, 您不心疼旁人, 也心疼心疼姨娘吧。她在寂照寺可吃着苦呢,您这一件衣裳就花了二十两银子, 足够她小半年的花销了。” “姑姑说得真有意思, 我自己的亲娘我难道不心疼?偏偏这陈府里头一个两个都盯着我,不许我给姨娘花钱,不许我修缮那寂照寺的斋房,更不许我擅自经营什么铺子。方才你也瞧见了,大人对我更是混不在意的, 既然如此, 我还留着这嫁妆做什么?不如都花在自己身上,反倒乐得痛快。”林桂儿一股脑道。 张姑姑打发了身后的小丫鬟去取衣裳, 自己半蹲在她跟前,替她斟了一盏金丝菊茶道:“夫人不能这样想,凡事都要靠经营。丈夫不跟您一条心,是因为您做得不够好。婆家不信任您,是因为您让人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娘家不可靠,是因为您让娘家寒了心。我的夫人呐,您不能这样破罐破摔,总得想法子挽回吧。再不济,您生个孩子也是好的,至少能让婆家高兴高兴,到时候没准还能替您去照拂姨娘呢。” “我做得不够好?姑姑还想让我怎么样?什么努力我没试过,什么苦我没吃过。”林桂儿望着那一朵菊花在水中沉浮,一点点从干燥脆弱变得饱满丰盈,不由得厌恶地推到一边道:“算了吧,我手里的嫁妆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我吃喝嚼用的,何况中馈里还会时不时给我拨些银子出来。既然如此,我还折腾什么,倒不如尽情花销,也好不输于人。至于姨娘嘛,才有不到一年,她也能回王府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想法子帮她出口气。” 说话间,那小丫鬟已经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精美雕花盒子,盒子一开,便见一件流光溢彩的锦衣,锦衣上绣着百鸟纹样,栩栩如生。 林桂儿其实生得很精致,头小脸小,皮肤又白,穿上这样的一身衣裳果然显得愈发气派。“姑姑别再说了,陪我去见见我那馥儿妹妹吧。我总得让她瞧瞧,我的日子过得不比她差。”说话间,她又发髻上补了一根金镶珠翠挑簪。那簪子恰好与锦衣上百鸟羽色相衬,更显别出心裁。 张姑姑看着那簪子,觉得自己浑身的肉都在疼。从夫人这么个大手大脚花钱的架势看来,她当初说给自己养老的承诺也只是一纸空文了。哎,想自己一大把年纪还每个月守着那点银子苦哈哈的过日子,她不禁也开始懊悔。当初怎么就没求着王妃去到馥儿姑娘身边伺候呢。 林桂儿没瞧见身边张姑姑那吃了黄连般的神情,自顾自将衣领缓缓拽得齐整,托着小丫鬟的手慢慢往狩场的正中央走去。 “这身衣裳是霓裳居的上乘之作。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林馥儿从小到大,也只得过一件霓裳居的衣裳。”她走路的时候特意轻轻拽起裙裾,唯恐染上了泥渍。 待到了林馥儿的帐子前,她却没瞧见人影,只有一位从前与林馥儿和自己都还说得上话的姑娘笑盈盈坐在那。瞧见自己走过来,那姑娘招招手道:“你来了?” “魏姑娘。”林桂儿牵动裙裾,慢慢坐在她身边。毫不意外,果然魏姑娘惊呼一声道:“呀,你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林桂儿故作寻常,笑了笑道:“霓裳居的手艺,还算看得过眼吧。” 魏姑娘点点头,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衣服上的雀羽,笑笑道:“果然精致。”就是有些不合时宜而已。魏姑娘心道,这左右前后的姑娘穿得可全是骑装,这一位是怎么想的。 而林桂儿也是直到此刻才觉得出有些不妥来,因为目光所及,所有姑娘夫人们都穿着精致简单的骑装,唯有自己穿着及地拖尾裙,像是要上戏台子似的…… 不过,她还是硬撑着场面,淡然问道:“我那妹妹呢?又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撒野?”魏姑娘摇了摇头道:“馥儿现在可不是那样的人了。自从嫁给了小孟将军,两个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最要紧的是馥儿如今的脾气也好了,再也不轻易发脾气了。你瞧瞧,他们正赛马呢,要不是我脚方才崴了一下,此刻也不必坐在这眼馋了。” 顺着魏姑娘的视线看去,林桂儿果然见到了林馥儿的身影。她此刻正坐在马上,穿着一件裁绣精良却又样子简单的妃色骑装,发髻高盘,正与身边的一位男子笑语晏晏。那男子是少将军打扮,肤色近铜,英俊又潇洒。 “我这妹夫瞧着倒是比从前黑了不少。”林桂儿说道。她之前也是见过孟庭轩的,只可惜每次林馥儿都吵着闹着跟孟庭轩一道饮茶玩笑,根本不给自己留些说话的空隙。 “黑算什么?”魏姑娘不以为意道:“我们都觉得小孟将军比从前更加威猛英俊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林桂儿怔了怔,再看向孟庭轩时,心里不由得一顿。自家丈夫同样是武官,可举手投足皆是粗犷之气,那胡茬亦是整日长在脸上,像是刮不干净一般。而小孟将军却是那种浸染过墨香的武官,因此虽然身形健壮,但脸庞英俊,棱角如玉,举止也很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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