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见小沙弥身旁的男子样貌不俗,端庄稳重且气度非凡,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那眼神太过冰冷。 不敢多看,青霜哽咽着声儿,“劳烦公子和小师傅,姑娘就拜托两位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沈烨甫一踏入屋内,浓浓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视线扫过角落中木架子上的木盆,木盆边缘上搭着一方鲜红巾帕。 红得刺目。 沈烨快速移开视线,而后目光锁在内室中床幔中的身影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正欲抬手撩起床幔,青霜忙压住床幔。 咬着唇犹豫道,“姑娘,姑娘她……” 话未说完,沈烨抬眸冷乜她一眼,打断她,“若再耽搁下去,你觉得你家主子还有多少血可吐?” 青霜悻悻地缩回手,不敢再多言,低头侍立在一旁。 床幔掀开的那一刹那,沈烨沉寂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女子一袭白色里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清瘦容颜苍白如雪,半边脸上印着几根淤青指印,触目惊心。 云鬓凌乱地铺满海棠刺绣软枕,那双会说话的褐眸紧紧闭着,像是一朵蔫头耷脑的花儿。 此刻唯有床幔间温热的茶花香暗示着女子尚有一口气在。 衾被盖在她身上,弱不禁风。 沈烨现在才发现,她比大多金陵女子都要纤瘦得多,像是上好的瓷器所造,瘦弱得一碰即碎。 沈烨强按下脑中纷乱非常的思绪,不去细想。 而后斜坐在床沿,掀开衾被一角,露出女子细腕,接着三指搭上女子纤细瓷白的皓腕,触及女子温热的肌肤,使得他疼痛的心口得到片刻的安宁。 此刻沈烨才确定她予他的暗疾却有极大影响。 号脉的时辰越长,沈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半晌,沈烨收回探脉的手,将衾被盖回女子身上,重新掩好床幔,这时住持与玄英也已赶到。 见沈烨探完脉,青霜眼泪花花地着急询问,“劳烦公子,敢问我家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有得治。” 沈烨沉默片刻,没回话,起身向住持拱手,“劳烦住持再亲自诊治一番。” 住持摸摸花白胡须,似笑非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谈不上劳烦。” 又听住持话音一转,“不过,老衲竟不知,鸣喧你连自己也信不过?要老衲替这位姑娘诊治?” 沈烨一怔,早年间身患沉疴,他便跟着住持学些简单的医理,以防不时之需,那么多年过去,医术虽算不上多高明,但普通的疑难杂症还是能应付。 沈烨捻动念珠,心生茫然,他真的信不过自己么? 沉思间,住持已诊脉完毕。 沈烨与住持对视一眼后,想法不谋而合,沉声吩咐青霜,“把你家姑娘用过的药渣、药方子呈上来。” 不多时,青霜端着食案进来,上面堆着两堆药渣:一堆是姜云簌白日所服,一堆是今晚新换的药材。 沈烨指尖捻起一点药渣放在鼻下轻嗅几息,第二堆药渣也如法炮制。 “是药材的问题。”沈烨目光沉沉地望着两堆药渣。 “这堆多了一味药。”沈烨指着其中一堆药渣道。 “多的这味药并无任何不妥,不妥之处在于喝了其中一种后又去喝另一种,药性相冲,这才导致你家姑娘咳血不止。” “我重新开个方子,玄英你再去城里跑一趟。” 住持听沈烨这般说,便知没有大问题,开口道,“既如此,夜已深,老衲便先告辞。” 沈烨点点头,送住持到门口,“今夜多谢住持。” 待住持与小沙弥走后,沈烨在屋内逡巡一圈,来到窗前的桌案旁,桌案上备着笔墨纸砚。 那是白日里姜云簌兴致上来想作画儿,命青霜备好的,画才画到一半,姜云簌就一口血吐了出来,接着便不省人事。 她画的是匹高状黑亮的骏马,画未完成,只画出马的上半身,马的耳朵被镇纸压住,画功不俗,但腕力不足。 沈烨长指移开猫形镇纸,却在见到马耳时黑瞳剧烈一缩。 玄英见沈烨神色有异,忙问,“老爷,可是有何不妥?” 沈烨用镇纸重新压住马耳,声音平静如常,“并无。” 药方拟好后,沈烨交给玄英,“务必快些。” 玄英得令离去。 青霜惨白着一张脸守在床边,她早该知道,那老虔婆没安好心,什么药方子,明明是早有预谋,害得姑娘险些没命。 沈烨看青霜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与姜云簌如出一辙,柔弱又胆小。 沈烨坐在外间的梨木镌花椅上,给青霜寻了件事做。 长指指向圆木桌上玄英刚才留下的兰花瓷罐,“那药膏治疗外伤有奇效,给你家姑娘抹上试试。” 青霜闻言,精神一振,赶忙福身,连连致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瓷罐还未开封,青霜一打开,一股清新宜人的药香弥漫开来,青霜用小木勺挹取出,均匀地敷在姜云簌脸上。 这药膏有点像粘稠的清水,透明清亮,里面没有一点杂质。 单一个瓷罐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这药膏更别提有多珍贵了。 给姜云簌敷完脸后,青霜小心翼翼封好罐盖,双手捧着瓷罐来到沈烨面前归还,面对面前威严肃穆的沈烨,青霜大气也不敢出,等他发话。 沈烨面前摊着一本佛经,手中拨着念珠,声音淡淡。 “这罐药且收着,待你家姑娘脸大好后再说不迟。” 这药膏本也是借的,按理说是该还给将军府,可不知为何,想起姜云簌那张清艳温柔的面容,只觉一罐凝香膏而已,那张脸值得更好的养颜膏温养。 沈烨并不去想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就这样做了而已。 说完沈烨起身,“天色很晚了,待玄英回来后你即刻将药拿去煎熟,一帖下去就会见效。” 说完便踏着月色离去。 …… 玄英回来后,金乌已然升起,将药包交给青霜后便立马回到万寿居。 沈烨这时刚起床盥洗完毕,正在桌案旁抄写心经,一旁的博山炉里燃着清淡的香。 玄英依旧在炭盆边烤上一会儿后才进内室向沈烨禀明情况。 “老爷,药包已经送到姜姑娘那里,那凝香膏不知何时还给将军府?” 玄英当时隔的远,并未看见姜云簌脸上的伤,也不知沈烨叫他拿凝香膏的具体用处。 可刚才他从城里回来,一路上听到许多关于姜家的闲谈,才明白那凝香膏估计是给姜云簌用的。 沈烨放下笔,抬起清茶呷过一口,“已经送人了。” 素来木讷的玄英闻言眼珠子快掉下来,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老爷竟会主动给女子送东西? “可属下给明夫人的原话是届时用完会归还,这下可遭了。” 沈烨轻描淡写道,“若它不能发挥它的用途,就是一死物,送人不过是物尽其用。” 玄英深信不疑,“老爷教训的是。”老爷还是那个老爷,是他想岔了。 玄英还记得那夜姜云簌在雨中让他先回去,别被雨淋湿染了风寒,那抹善意让他一直记挂在心。 还是打算替姜云簌说说好话。 犹豫半晌,玄英大着胆子开口。 “老爷,属下打听到姜姑娘被禁足慈恩寺三个月,那时姜姑娘风寒还未痊愈,又被姜尚书打了一巴掌。” 沈烨瞥他一眼,“今日你话有些多。” 玄英立马住嘴,不敢再多言。 姜云簌,姜家的一个庶女而已,也不知这么多年,姜家对她苛刻成什么样,才使人如此清瘦。
第7章 信 ◎想断?不可能◎ 沈烨派人抓的药果真如他所言,一贴药下去药到病除。 日暮时分,夕照透过菱形雕花窗棂斜射入室,姜云簌晕晕沉沉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太久,又加上这几日肚里灌的几乎全是药水儿,姜云簌睁开双眼时,头顶的床幔在打着转儿。 双手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刹那间脑袋天旋地转,她不得不又躺回去。 坐在桌旁收拾箱笼的青霜听见床幔里的动静,忙起身来到床边打起床幔。 见姜云簌一双褐眸木愣愣地望着她,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孩儿才有的稚气。 心里不免叹息一声,姑娘不过比二姑娘年长一岁,却比二姑娘懂事太多,二姑娘生病尚有双亲呵护疼惜,可姑娘只能自己一人抗。 青霜掩住心中酸涩,露出笑意,“姑娘可算是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姜云簌摇摇头,浅声道,“青霜,我有些饿了。” 青霜服侍她盥洗完用完膳后,姜云簌坐在梨木镌花椅上,凝着桌案上那幅未作完的画,也不知帮她敛骨之人可是金陵人? 又想起她吐血昏睡过去后,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沈烨的声音,但她不能直接问青霜来人是不是沈烨。 于是垂眸问青霜,“今日救我之人可有留下名姓?” 说起这个,青霜一拍脑门儿,“呀,婢子险些忘了,救姑娘的公子姓沈,竟与拾安公子同姓呢。” 青霜说完忙从另一张桌案上取来一面铜镜支在画案上,指指镜中。 “姑娘,你瞧。” 姜云簌抬眸望向镜中,有些惊奇。 镜中的她半边脸淤青尽数好全,肤如凝脂,白皙如常。 姜云簌纤指抚上半边脸,肌肤比从前更加软绵嫩滑。 颇好奇道,“我记得咱们的药膏没有这等药效。” 府里得来的好东西都是先送进清荷院与沁芳院,从没她们倚梅院的份儿,像药膏这些都是她让青霜去铺子里买,比不上宫里赏赐下来的。 青霜从箱笼中取出兰花瓷罐递给姜云簌,“姑娘你看,这是那位沈公子特地留下的,说这药对外伤有奇效,待姑娘脸大好后再还也不迟。” 青霜又禁不住夸赞,“沈公子可真是热心肠,给姑娘诊脉,开药方子,都是他。” 诊脉,姜云簌心下一惊,慌忙偏头问青霜,“我会医理这事他也知晓了?” 青霜摇摇头,想起姜云簌一向尊重叶氏,忐忑开口,“这倒是没有,不过姑娘,您会医理,怎么还是……” 怎么还是中了叶氏的招儿。 青霜一直觉得叶氏与姜彩之不是什么善茬,可姜云簌从前温柔纯善,青霜每每提醒她,姜云簌都会为两人说好话。 姜云簌透过窗牖望向天边夕照,褐色眸子染上一层金色,不似凡间人。 青霜一时看呆了去,姑娘的眼睛都那么完美无瑕。 半晌,姜云簌收回目光,声音轻柔中泛着一丝冷,“从前是我错了,我从未想过母亲竟妄图想害我,父亲会如此待我,从今往后,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 青霜松了一口气,幸好姑娘想通了。“姑娘能明白婢子的心意就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