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正拿着一块大石头的樊铎匀,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从姐夫手里抢过了收音机,一把砸到了墙上去。 “哐当”一声,收音机立即四分五裂。 段沁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樊铎匀,强自压下去心头的恐慌,轻声问道:“铎匀,你这是做什么?这都是家里的东西啊!” 樊铎匀直接无视她,开始砸雕镂着喜鹊登梅的矮方茶几。 小刘本来还想说,这个茶几是他们首长最喜欢的,但是想到首长都不在了,这些东西以后还不知道跟着段沁香流到哪里去,坏了也挺好。 “咣咣”几下,茶几就化为一堆废弃的木料。 段沁香的心都在滴血,这本来是她准备带走的东西。这张茶几是老樊陪她去华侨商店选的,雅致不说,用的还是上好的樟木料子,要是放在她的新家里,都能增添几分颜色。 现在就这样在她眼前报废了。 段沁香深悔今天没有带弟弟回来,此时都没有一个人能阻止樊铎匀发疯。正迟疑着,要不要喊人过来,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忙进去看,她以为是多美在祸害,没想到会是沈爱立,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石头往碗上敲。见到她过来,也只不过看了一眼,就接着敲,那淡定自若的样子,看得段沁香都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这几个孩子,是故意来打砸东西的。 尝试着沟通道:“你们心里就算有气,也没必要拿东西撒气啊,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花钱买的?刚刚铎匀,把一个好好的收音机说砸就砸了,我本来就和老樊说了,家里的东西留一大半给你们,我拿些锅碗瓢盆凑合着过日子就行,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气性就这样打呢?” 爱立冷淡地道:“那还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在汉城呢,带回去可不方便,既然你们都说了是我们的东西,那怎么处理,不是我们的权利吗?” 爱立边说着,边站起来拿碗柜最上面一格的碗。其实爱立无所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的,但是怕多美心里一口气出不来,就干脆顺着她的意思,一个一个地砸给她听。 但是砸多了,她竟然觉出越好的碗盘,砸起来的声音也越悦耳些。她的手碰到那一摞码放整齐的细白瓷牡丹花碗盘时,段沁香朝前两步拉出了她的手,声音微颤着道:“这些不能砸,这一套是建国十五周年的时候,景德镇那边献礼的碗具,那一年的人民大会堂用的就是这一批。” 怕沈爱立这个土包子不知道东西的珍贵,又强调道:“这都是名家作画上釉的,外头想买都买不到。”这一套碗具不是特别重要的领导来家里,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现在这个一点市面没见过的土包子,竟然把手伸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爱立看着上头鲜艳的牡丹花,也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姐姐的意思,这一屋子的东西,她连一片碎瓷片都不愿意让段沁香带走。 “哐当”一声,沈爱立还是松了手,和段沁香道:“别说,砸到现在为止,就这个碗的声音最好听。” 说着,又砸了一个勺子。 段沁香气得指着沈爱立的鼻子道:“你们什么意思?这些东西都是老樊白纸黑字写了留给我的,你们凭什么砸我的东西?小刘,小刘,你快去一趟派出所,我要报案!” 小刘很快过来,有些为难地道:“段同志,今天我们首长才过世,您要报案吗?” 段沁香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啊,老樊今天才走,她就和樊家姐弟俩闹到派出所去,这不是直接给人增添笑料吗? 意识到不能报案以后,段沁香皱着眉责问小刘道:“你为什么不让人把他们拦下来,这灵堂还没设置好,家里连一张齐整的椅子都没有了,这不平白闹笑话吗?” 小刘有些为难地道:“段同志,我劝了,但是樊同志说,这是他们家,让我不要插手。” “是多美回来了?”这事肯定是多美的主意,樊铎匀一个男同志,他可以和樊原.屿白较劲,却没必要为难她这个后奶奶,沈爱立又是新媳妇,更没必要强出头来触她的霉头。 想清楚罪魁祸首是谁,段沁香稍微镇定了一点,问小刘道:“樊多美在哪?” 小刘并不想说,他知道樊多美怀着身孕,怕一会起了冲突,闹出事来。从段沁香拿着离婚协议去医院的时候,他心里就对她没有一丁点好感,甚至还觉得,樊多美姐弟俩就该把这些东西都砸掉。 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凭什么还能继续享受他们首长带来的富裕生活? 见小刘不说,段沁香立即就明白了他的立场,冷笑道:“这么几年,你跟在老樊后头,我可没亏待你!” 小刘开口道:“段同志,我是樊师长的警卫员!” 段沁香一时哑然,明白今非昔比,她名义上和樊原离了婚,确实叫不动樊原的兵。 爱立抬眼看了下段沁香,见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砸完了一套细白瓷牡丹花碗的沈爱立,拍了拍手,和段沁香道:“你不用找姐姐,今天是我们三个的主意,东西也是我们三个砸的,和姐姐没有关系。你愿意去报案就报案,不过我想,这怎么都算是家务事,公安也未必会受理。” 段沁香望着她的眼神发冷,“你们不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吗?” 爱立点头:“是!段同志果然聪明,怪不得让我婆婆和我姑姐都吃了哑巴亏。” 段沁香冷声道:“这还是我家,现在请你们出去!” 爱立提醒她道:“是不是我家,我不清楚,但是绝对不是你家,段同志,你忘记你和樊师长离婚了吗?我听说,樊师长在遗嘱里特别说明了,拒绝你过来吊唁的,你总不好还赖在这吧?” 这时候小刘也适时地接话道:“段同志,这件事我下午就和您说过的,还请您尽早搬离这边。” “搬,我现在就搬!你们等着!”段沁香说完,就转身出门去了。 沈爱立见她真走了,也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到客厅里来找铎匀,就见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楼梯上,爱立忙问道:“姐,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段沁香被气走了。” 樊多美摇头道:“她是去搬救兵了,你等着吧,一会政委就要来这边。” 说着喊弟弟和丈夫道:“底下的差不多了,你俩去楼上各个房间里,把能砸的都砸了,一样我都不会让段沁香从这屋子里带走,除非是废品。” 樊铎匀今天心里本来也闷得慌,现在有事情做,他也懒得去想,完全顺着姐姐的意思来,林以恒张了张嘴,对上妻子坚决的眼神,也只得跟着小舅子去二楼继续砸。 等段沁香带着同住在大院里的军队领导们过来的时候,整个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给几人嚯嚯的差不多了,为首的徐政委想要批评樊多美,爱立在一旁道:“首长,我姐乍然听闻爷爷去世,心情起伏比较大,她还怀着身孕呢,可不能再受刺激了。” 不说樊家的事,这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就光樊多美姐弟俩是烈士古新玉和樊卫国的孩子,大家心里都自然而然地偏向他们一点。 但是段沁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樊原一走,自己就被孩子们欺负了,他们也不好当看不见,徐政委微咳了一声,然后委婉地劝了多美两句,末了才道:“我们和你爷爷都是经历过长征,一路苦过来的,孩子,现在日子好过了些,也要爱惜东西,还有多少人想要个小板凳.一口铁锅,都苦于砸不齐钱和票呢,可不能这样祸害东西。” 樊多美面上应了,却不说不再砸的话,气氛立即就尴尬起来。 爱立忙打了圆场道:“您说的对,剩下的东西我们家属也不想要,免得睹物思人,增添愁绪,我们想着都捐给部队,不然您找人现在就拖走?免得一会我们失手又嚯嚯了东西,您知道的,樊师长骤然离世,我爱人和姐姐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来,行事上难免会有些失去分寸。” 段沁香听得直咬牙,沈爱立说的是“我们家属”,自然也包括了她,她现在能跳出来说,有些东西已经不是樊家的,是老樊分给她的吗? 她不用动脑子,都知道不行。她要是真开口留这些东西,不说樊多美闹不闹,一个“个人主义”“小资思想”的帽子,总归是跑不掉的。 所以当徐政委问她意思的时候,段沁香也只能顺势点头,心里却叫苦不已,她想不到樊铎匀娶的媳妇这么难缠,一样东西都不给她留! 徐政委也知道今天不把东西带走,樊家俩个孩子肯定接着砸,平白浪费了东西。索性当即就让警卫员喊了人过来把东西拖走。 等徐政委一走,爱立也劝多美道:“姐,夜色有些深了,咱们回家吧?免得珍姨还要担心咱们。” 樊多美点头,“行,东西都处理好了,也没有再多待的必要。”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段沁香一眼。 段沁香气得咬牙,也没奈何,人都走了以后,她望着一地狼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房间,没想到进了房就傻眼了,床单全都泡在了水里,梳妆台上的东西都七零八落地摔在了地上,忍不住喃喃道:“这樊多美还真是土匪!” 樊多美带着弟弟和弟媳打砸了樊家的事,第二天一早就在大院里传开了,实在是昨晚段沁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找人作主,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早上在饭桌上,谢周氏听何姐说完,忙问道:“多美没事吧?这丫头气性真是大,她还怀着身孕呢,要是段沁香昨天被逼得狗急跳墙,往她身上撞一下,后果都不堪设想。” 何姐道:“以恒和铎匀不也跟着去了,肯定把人护得好好的。就是段沁香,怕是被气死了。” 谢周氏点头,“那是必然的,她在那屋子住了这么些年,怕是购置了不少东西,现在一样都没法带走。” 何姐看谢芷兰还没洗漱好,轻声和老太太道:“也就是明面上的一些东西,她手头肯定还攒了不少钱的。” 谢周氏点了一下道:“她现在可不是樊原的遗孀,钱在手里,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问题,你看着吧,就她那轻狂样,早晚遭殃。” 这时候,谢芷兰收拾好,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碎花的确良衬衫,和灰卡其布裤子,看其来十分清爽,开口问道:“奶奶,我听你们在说樊家?” 谢周氏点了点头,“昨天樊师长过世了,多美带人过去,把家里给砸了。” 谢芷兰道:“那还真是一场好戏,奶奶,樊师长走了,樊铎匀他们也要回汉城了吧?”而且樊原一死,樊多美也即将回西北军区,以后樊铎匀夫妻俩大概也没有理由再到京市来吧? 谢周氏“嗯”了一声,“大概是这样。” 谢芷兰没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何姐今天早上做的花卷不错,“比我家的许姐做得还好吃,奶奶,我都想赖在这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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