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身问妈妈道:“妈,今天小姨和伊利也过来吧?” “不过来,说是要到你小姨父那里去,你小姨父本来和厂里申请,说到宜县去探亲,厂里是批准了,但是县里那边说,他现在还是敌我矛盾,不能外出。你小姨就带着伊利过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担心,你姨父从农场调到祁县棉纺厂卫生室去以后,日子也平稳得很,就是不能外出而已。” 旁边小维君正闹着要樊铎匀给她架高高,樊铎匀很宠溺地把她举了起来,沈玉兰眼含笑意地和女儿道:“爱立,我看你俩对小宝都喜欢的很,君宝大了点,妈妈也可以帮你们带了。”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也是明明白白地在催生了,爱立笑道:“好,妈,我们回去努力看看。” 沈玉兰嗔了她一下道:“你可别净拿瞎话堵妈妈的嘴。” “这回是真的,妈!你等我好消息吧!”爱立确实有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前几年局势不平静,动不动闹出动静来,让人心里跳得慌,她就和樊铎匀商量了下,缓几年再要孩子。 现在不仅外头大环境有收缓的趋势,就是厂里的情况,也基本稳住了。目前革委会主任是徐厂长,副主任分别是她师傅齐炜鸣和李柏瑞,那一年舒四琴国庆观礼回来,带回来总理的嘱咐,“抓革命,促生产,”以及“党委要是革命的,就保他们,”让厂里的革命小组顺利过渡到革命委员会,但是在大环境下,有些悲剧仍旧是无法避免的。 比如1967年7月,汉城造`反派为了显摆自己翻身当了主人,组织了渡江活动,无故葬送了好些青年的命,国棉一厂也有几名工人在其中。 科研方面,也是完全停止的,连制造科都完全并入了机保部来,沈爱立和师傅商量了下,在厂里开了个技术和语言培训班,他们机保部负责技术类的培训,语言学习则交由程立明和几个有过留苏经历的工程师来开展。 爱立觉得,这时候生孩子,时机也还行。 就听妈妈又道:“对了,爱立,今天一会儿咱们家还有个客人要来。” 爱立随口问道:“谁啊,妈?” “是亲戚,你也认识的。”沈玉兰难得地卖了个关子。 爱立愣了一下,除了小姨.表姐和嫂子的家人,她们家在汉城,还有什么亲戚? 但是听妈这意思,肯定不是这三家。 沈玉兰见女儿想不出来,望着女儿笑道:“叫左学武,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小亚的哥哥!”爱立几乎是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是宋春华大姐的儿子。当年她从汉城去青市研制多刺辊梳棉机,在火车上遇到了热情的宋大姐,还一度怀疑人家是不是人贩子,没想到会是宋岩生的姑姑。 爱立有些奇怪地道:“学武怎么过来了?不是在青市吗?”她这几年,从嫂子那里,也断断续续地得了一点宋大姐的消息,知道她后来进了棉纺厂的食堂,算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日子也还算平稳。 爱立算了下,1965年,她离开青市的时候,学武都有十三四岁了,现在该有十八了吧?这个年纪,要是放在她们那时候,该都大学了。 想到这里,爱立忽然反应了过来。“妈,学武是到汉城这边来上工农兵大学吗?”今年6月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最开始由京市的两所高校试点,到了九月,汉城大学也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 “是!他们村里把他推荐了过来,上周岩菲回来和我说,9月13号汉城大学那边入学报道,让他今天过来吃饭。” 爱立忙道:“嫂子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那天我就去车站接他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正聊着,楼下李婶子喊道:“玉兰,你家亲戚来了!” 母女俩忙到走廊上,朝下一看,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有点黑的男孩子,望着她们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爱立忙下去,围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几年不见,学武你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知道是你,乍然在路上看见,我都忍不出来。” 左学武笑道:“爱立姐,你和以前都没什么变化!”以前他和妹妹是称呼她为小姨的,但是他表姐嫁过来以后,两家论起亲戚关系,他和爱立就成了平辈儿。 “是,小亚还好吗?” “好,还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你!” 楼上沈玉兰喊道:“爱立,快把学武带上来,让人家喝口水再说。” “哎,好!” 等进了沈家,爱立给他介绍了樊铎匀,左学武很热情地喊了一声:“樊哥!” 让樊铎匀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问了他几句学校的情况,得知左学武学的是材料类,让左学武有空也去他们家玩,当场就给他抄了个地址。 不一会儿,沈俊平和宋岩菲也回来了,看到左学武,宋岩菲一时没有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姑父去世以后,这还是她和表弟的第一次见面。 看到他的那一刻,64和65年的艰辛,不由都浮到她的眼前来,姑父去世,哥哥入狱,父亲摔倒入院,姑姑饿得晕倒,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她们这一家转眼就要覆灭一样,可是后来她们都熬过来了,就连哥哥也因为表现好,减刑两年,后年就能回家了。
第285章 挖洞 沈玉兰安慰儿媳道:“岩菲,快擦擦眼泪,一会小宝看见,要着急了。” 宋岩菲一抬眼,就见女儿正皱着小眉头,一脸紧张地朝她们这边看着,忙把眼泪擦了,鼻子微红地道:“好些年没见,学武长得比我还高了。” 沈俊平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笑道:“这是好事,男孩子个子高,以后才好找对象。” 一句话,把左学武闹了个大红脸。 宋岩菲轻轻瞪了丈夫一眼,沈俊平忙岔开话题,问了几句工农兵大学的学制问题,左学武答道:“说是两年,毕业发本科证书。”又挠挠头道:“就是我先前都是跟着村里的知青自学的,理化基础不是很好,怕是开学就拖班级的后腿。” 沈俊平当即拉了樊铎匀,给他开了几本书单,语重心长地和他道:“学武,你是幸运的,还能进学校读书,可得珍惜机会,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师,也可以去找爱立和铎匀,他俩都是学理科的。” “好!那以后就打扰爱立姐和姐夫了。” 等将书单放到包里,左学武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信的,拿了一封信递给表姐道:“姐,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舅舅和舅妈的。” 又拿了一封信和一张照片递给沈爱立,“爱立姐,这是小亚给你的。” 照片上是已经10岁的小亚,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爱立不由笑道:“小亚比小时候长得还好看,以后可以试试去当明星。” 听到沈爱立夸自己妹妹,左学武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小亚要是知道爱立姐这么夸她,肯定很高兴。” 说着,左学武又从自己的手拎包里,拿出了两罐子腌鱼,递给爱立道:“我妈妈说,爱立姐爱吃这个,以前家里条件差,也没怎么给爱立姐做,嘱咐我特地带来的。” 这两罐子腌鱼,差点把爱立的眼泪都给勾出来,眼睛微红地道:“你妈妈真是客气,这么大老远的,还麻烦你带来。” 沈玉兰也有些惊讶,她先前就觉得这孩子手里拎着的包看起来沉甸甸的,还想着是不是给岩菲爸妈带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给爱立带的。忍不住叹道:“你这孩子,大老远过来上学,本来就不少行李吧,这两个坛子,看着就不轻。” 厚重的陶瓷罐子,可不轻。 左学武笑笑,没有说话。1965年,正是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爱立姐的帮助,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一定有命活到现在。后来家里条件好点,妈妈就总念叨着,自己最拿手的就是做腌鱼,可是爱立姐在的时候,都没怎么给她做过。 他这次争取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妈妈和妹妹都特别高兴,一个忙着做腌鱼,一个忙着写信,还说等他毕业了,要是能留在汉城工作,一家就都搬过来。 这是在贫瘠的年月里,他们一家人最大的梦想,能够离舅舅一家和爱立姐姐,更近一点,逢年过节,也不用再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而是可以走亲戚了。 沈玉兰想着让儿媳和表弟多聊聊,拉了爱立帮她做饭,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就整治出了一桌子菜。 等吃完饭,宋岩菲和沈俊平送左学武回学校,爱立跟樊铎匀要去师傅齐炜鸣家拜节,就一起出来了。 路上左学武问爱立,知不知道李婧文的消息,爱立点头道:“我们一直有通信,她现在在京市纺织工业局,下回你到我家去,我给你写个通信地址。” 左学武和她道:“她们搬去京市的时候,好些带不走的东西,都留给了我们,还有一个叫徐春风的哥哥,我自学的书,就是他留给我的,我还想着给他写封信感谢一下。” 听他提徐春风,爱立沉默了一瞬,这两年徐春风过得并不算好,虽然当时“流氓”的名号给取消了,但是纺织科学院那边每次有点冲击,就会把他推出来批判,68年闹得最狠的时候,梅子湘同志和黎东生同志,为了保他,将他下放到皖南的村庄了。 这两年,她和李婧文.许姐.秦书宇有时候会给他寄点东西,他信里说,除了劳动多点,别的都还好。爱立想,他应该是能熬到头的。 爱立想着左学武刚来学校报道,心情正好着,就没在他兴头上泼冷水,准备下回再告诉他,徐春风的事。 几人就在公交车站分开了,等看着他们上了车,爱立和樊铎匀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罐麦乳精和一盒月饼.一袋子苹果,出供销社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个姑娘喊了声:“沈爱立?” 爱立驻足一看,眼前的姑娘身形瘦削,面皮有点黑,一看就是从农村探亲回来的知青,看着还有些眼熟,就是一时脑子里想不起来,这是谁? 正疑惑着,就见对方嘴角露了点苦笑,轻声道:“你连我都认不出了,亏我那时候,还把你视为眼中钉,处处和你较劲儿。” 这张脸,爱立是没有认出来,但是听她说“眼中钉”这个词,却让沈爱立想起来一个人,“姜瑶?” 见她终于想了出来,姜瑶竟觉得有些欣慰,点头道:“是!”又看向了她旁边的樊铎匀,“这是你爱人?” “嗯!”爱立没有想到,还会在汉城看到姜瑶,四年前,随着杨冬青供出姜斯民以后,姜斯民就被停职调查了,后头虽然没进大牢里去,而是被下放到下面镇上挖防空洞去了。这两年随着“深挖洞,广积粮”的口号,各地都在挖洞,工程量挺大的,劳动强度也不会小。 听程潜说,姜斯民的处境不算好,陆白霜还经常和他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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