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正和蒋帆在接触,俩人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时候,她和蒋帆轮流着请客,出入的都是高档的馆子,手头很快捉襟见肘,自然而然地动用了徐春风给的那280块钱,随着蒋帆日益灼热的眼神,她心里最后一点负疚感也被按灭了。 直到徐春风的单位为了日记的事,来她家里询问。她一概回以“不知”,只说俩人曾是大学同学。 此时对上丈夫的质问,她仍旧选择了这套话术,“我们是大学同学,当时他诚心相帮,我想着以后处境稍微好些,就还了他。”谎话说的多了,程攸宁自己都觉得,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蒋帆没有选择戳破她,只是意有所指地道:“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免得留了把柄给别人。”从看到那一抽屉寄件人为“徐春风”的信,他就已然窥见了一二分真相。 隔了半晌,程攸宁试探着问道:“今天那边还顺利吗?” “嗯,流氓的名号是给他澄清了。” 蒋帆见妻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问她道:“你不好奇,学生们为什么要去抄他的宿舍吗?” 这个问题,程攸宁真没有想过,刚想开口问丈夫,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心里倏然一惊,就见他朝自己走近两步,凑在她耳边道:“是他的教训,也是你的教训。” 他声音低低幽幽的,让程攸宁瞬间想到了毒蛇吐信子的模样,浑身顿时僵硬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刚从大姨家出来,自己正纠结着怎么办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蒋帆,他还一反常态,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她当时想着,一会儿俩人一起回家,撞到来讨钱的人,她不好交代,就提前把事情和丈夫说了。 没有想到,其实那时候他就是在试探她了。 是家里的保姆给他打的电话! 程攸宁立时头皮发麻,不由嗫嚅道:“帆哥,我和徐春风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我当时眼皮子浅,收了他这笔钱。” 蒋帆眼里浮上来一点讥讽,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叮嘱她道:“以前的事不论,以后还要凭心做事。我爸妈就是看着你人品好,性格也好,才同意的这门婚事。” 就是他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想来,好像有点可笑。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程攸宁觉得像被人刮了个大耳刮子一样,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9月8日下午,爱立收到了李婧文发来的电报,见到上面的“流号已消,信后至”几个字,不由松了一口气,徐春风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不然就他那直来直往的性格,身上又被戳了“流氓”俩个字,说是下放到内蒙,其实说送命也不为过。 虽然还不知道靖文她们怎么劝动的程攸宁,但这个喜讯,也足以让她心情好了一天。中午还有兴致去找序瑜.钟琪和孟小蔓几个凑布票,哥哥明天就和岩菲领证,她想着凑三尺布票,买块布和一床毯子,添做俩人新婚的贺礼。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平静的一天,危险已然在悄悄来临。 第二天清晨,爱立刚刚收拾好,准备去单位,就听到巷子里乱糟糟的,还奇怪着怎么了,很快就听到自家院门被拍的震天响,忙出声问道:“谁啊?” “别废话,快开门!快开门!” 爱立把门拉开了一道小缝,门后还有一道铁链,就看见门口正围着七八个半大的少年,穿着绿军装,手臂上带着“红`卫兵”袖章,面上佯装镇定地道:“同志,咱们好好说吧,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来我家?我爱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援朝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当时副省长曾湘秀都特地来家里慰问过,你们可不能偏听偏信,往我们家泼脏水。” 听到是“红五类”中的革命烈士家庭,少年们踟蹰了一下,领头的高个少年,降了半调道:“接到通知,说你家藏匿了违法书籍。” “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高个少年道:“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得查一下!你快开门!” 爱立紧紧抵着门,并不让步,她知道这门一开,家里给他们翻得乱七八糟都是小事,要是随意打砸或者顺手牵羊的,事后也压根找不到人说理去。 高个少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我们只是按规矩来查看一下,不想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隔壁周老头听到动静,忙出来道:“小同志们,这家要是坏分子,咱们国家可就没好人了,人家爸爸妈妈一个团长,一个参谋长,都在援朝战场上牺牲了,留下了一双半大的孩子,小的那个才刚十岁出头,比你们现在还小呢!咱们可得将心比心,不能寒了烈士们的心。” 巷子尾的郭景泰也冲了过来,帮腔道:“对,我们这些人都能作证,人家是红五类家庭。”他身后的余钟琪,迅速绕过这群少年,去厂里通知机保部和保卫部的人。 郭景泰试着拖住少年们,一边给他们散烟,一边问道:“兄弟们,现在主席都说你们最革命,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我一直想和你们交流学习一下,可恨找不到机会,今天一会儿,可得去我家喝杯再走,让咱们普通百姓,也有机会领略革命弟兄的风采……” 周老头在一边捧场道:“可不是,我这把年纪了,望着你们一个个神气又精神的样子,都羡慕得很,就是平时逮不着机会,和你们学习学习。一会忙完了,可也得去我家坐一坐。”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几个半大的学生,被俩个穿着不错,气质看起来像是干部的人,一口一个“兄弟”“学习”的词给哄得,心里的气焰不觉就消下去了一大半。有那刚加入红小兵的,脸上还现出酡红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领头的高个少年,又见巷子头围了很多工人过来,心里清楚,这一家人不好动。也就跟着打哈哈道:“别的话先不说,我们今天是有任务的,怎么都得看一回。” 郭景泰道:“能理解,能理解,不能阻拦同志们执行任务,但是这回实实在在是误会,你们一会查查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沈爱立也知道,今天非得让他们进来查一遍不可,把院门后头的铁链下了,将门打开。 郭景泰和周老头也跟着他们进来,去书房.卧室.厨房挨个看了,在书房多逗留了一会,见都是关于橡胶.机器类的专业书,还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外文书籍。 不过十来分钟,红小兵就将整个屋子翻了一遍,确实没什么东西。有人指着床上的毯子说:“这个山茶花式样的好看,像以前地主家的被子。” 爱立忙解释道:“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厂里头发的。” 郭景泰在一旁道:“沈同志是国棉一厂的,她们厂里这些东西多,以后你们家里要是谁结婚.处对象,差一尺两尺布票的,尽管来找沈同志,让她给你们想想办法。” 爱立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少年是对毯子动了心思的,微微笑着和他道:“我有个同事,手里头还有三尺布票,你们家里要是谁最近结婚需要,我可以和她说说,让她匀给你们。”她昨天才淘换了三尺布票,要是能早些把这群学生给哄走,也是值得的。 家里毕竟还有个地下室,这些人多待一分钟,就增加一分钟暴露的风险。 果然,听到布票,那个学生的眼睛都亮了一下,没再掰扯别的。 正闹腾着,李柏瑞带着张扬匆匆赶了过来,院外头围着的金宜福.林青山几个,看到他,都让了路来,轻声道:“还在里头呢,倒没闹出动静来。” 李柏瑞进去,扫了眼几个红小兵,就直接朝领头的高个子男孩踢了一脚,气冲冲地喊了一声:“李小平!” 李小平浑身一激灵,转身见是自己堂哥,立即苦哈哈地求饶道:“瑞哥,我们就是接了通知,来这里查一下,可没乱点火。” 爱立也在一旁道:“是的,他们确实就是来看一看而已。”就是没找到东西,还打上了她家毛毯的主意。 李柏瑞冷声问李小平道:“那查完没有?能走了吗?这是我们厂的先进分子,劳动标兵,上过两次‘国棉一厂月度十佳好人好事’,不会是你们要批的人。” 李小平低头道:“瑞哥,没查出东西,可以走了。”说着,伸手朝后面的小兵,挥了挥,几人立即跟着他出了院门。刚才提出毛毯精美的少年,还回头看了一眼爱立,爱立立即会意,和他道:“布票就在我这放着呢,我去拿了给你,你等我下。” 爱立拿了三张一尺的布票出来,那少年接过后,递给了爱立两块钱,“算我和你换的。” 爱立没收,笑道:“你留着,给伙伴们买几颗喜糖吃。” 那少年低着头,有些羞愧地跟着李小平走了。 金宜福皱眉道:“沈部长,你怎么还给布票呢,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爱立叹道:“以防万一,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和他们道:“大家先去上班吧,别误了工作,我休息一会儿也去。” 金宜福和林青山几个这才走了。 李柏瑞和张扬没动,爱立猜是有事和她说,也就没劝。 眼看着闹剧已经结束,爱立才缓了口气道:“一大早的,真是把人吓一跳。” 李柏瑞轻声道:“李小平是我堂弟,现在是解放路中学的学生,先前闯到我们厂里来闹事的两个京市的学生,就是先到的他们学校,再被邀请到的我们厂里。” 爱立眉心一跳,“是顾大山?” 张扬点头,“顾部长和那边学校的造`反派最近来往比较密切,今天这事,应该是他的意思,但是爱立,你也不用太担心,”说到这里,张扬看了一眼李柏瑞,见他点头才悄声道:“就这两天,顾大山就得离开国棉一厂了。” 爱立想问具体原因,但是见俩人都不准备说的样子,也就忍住了好奇心。 当天下午,她就从钟琪嘴里得知,一群红小兵上午冲到了顾大山家里,在他爱人的口袋里搜出了两颗钻石,一个“资修”的木牌子,当天下午就给他家爱人挂上了,保卫部那边得了消息,都说顾大山德不配位,让他滚出国棉一厂,有些工人还说要给他开一个批判大会。 钟琪说完,还有些唏嘘地道:“谁能想到呢,前些天还得意扬扬的人,转眼就轮到他倒霉了。现在想起来,当初他放人进来批判刘书记和齐部长,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爱立道:“善恶终有报,就是他这一报,来的太及时了些。” 一句话把钟琪都逗笑了,见爱立情绪还好,拉着她胳膊道:“早上我见你家门口围了一群绿军装,都把我吓坏了,还好有惊无险,不然铎匀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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