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两人中间,他怀里抱着个襁褓,他不知怎的,突然联想日后他和顾莞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慌慌张张,脱口而出。 然而一说完,谢辞就意识自己说错话了,顾莞“噗”喷笑,那种黏腻胶着的氛围一下子霎时一扫而空。 顾莞:“???”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抱着襁褓的谢辞一眼,脑海自动脑补了一个绑着头巾快要被娃逼疯的奶爸,她哈哈大笑,天啊,谢辞真是破坏气氛的神人啊! 顾莞笑也不敢太大声笑,赶紧捂住嘴巴,虽然斜坡那个翻板门已经阖上了,但附近肯定还有通风孔,她怕大声会被人听见,嗤嗤笑着,她拍下谢辞脑门,“还不快走?” 时间长了点,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现在能看清台基和青苔覆盖的位置,她点点黑色的一块,滑腻腻是青苔,于是她轻轻一跳,跳到最里面那小块没有湿青苔的位置,连走带跳,沿着水潭的边缘往水渠出口小心行过去。 谢辞:“……” 他好恨自己啊,但顾莞畅快的笑声昭示她极度欢乐的心情,暧昧是没了,但气氛极轻快还有一丝隐隐甜,谢辞肩膀垮了一下,转眼也就不懊恼了。 她往前走,他立即跟了上去。 顾莞一蹦一跳转过了拐角,扎袖短靴丸子头,身影轻巧柔韧,他跟了两步,站在原地望了她一会,他脚点着石基磨蹭了两圈,忽然小声问:“莞莞,你有没有找到一点感觉了啊?” 他还用手比了比,比了一点。 顾莞不禁笑了,青涩是很青涩,但不笨嘛。 她回头,笑道:“有了。” 她也学他那样,两根手指头,比了一点点,“一点点,这么多吧。” 虽然她手指真只比了很小的一点点,本来一寸,又故意缩回半寸,但谢辞哪里顾得上这个啊,他屏息,刹那心花怒放,“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有了吗? 他一掠落在她的身边,一叠声追问,顾莞嗤嗤低笑两声,赶紧说:“小声点啊。” “快走吧,你个傻瓜!” 她敲了两下他的头,“这里可能有蛇啊。”刚才那个西西索索的声音又响了一下,她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谢辞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哪有不听的,立即就应了一声,一搂她的腰,一俯身往前一掠而去。 …… 这个排水渠可能是备用的撤退道路,两边高于水面一行连贯石基的。 不过近日秋雨连绵,太液池湖水暴涨,哗哗的水流不断往各方的排水涌去,皇城底下的泻水渠是其中之一,水位一直没下来过。 谢辞单手搂着顾莞的腰,逼狭的排水渠给他跑出一种走花路的感觉,顾莞心里好笑,但好笑之余,又有另一种开心的感觉。 走到最狭窄的地方,水已经没过石基很高了,两人索性放弃了并不宽的又长满青苔的石基,谢辞把她顶着头顶,她骑在他肩膀上,他淌水而过。顾莞顾不其他,她抱着襁褓,小心俯身,后脑勺差不多擦着渠顶过的,顺道挡一下宝宝的脸,怕掉什么东西下去,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 唉,这娃真乖,只可惜是虞嫚贞的女儿,真是让人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小孩子容易肚子饿的,两人抓紧时间撤人,不然嚎哭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离开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顺利过了最狭窄的一段之后,两人重新上了石基,谢辞俯身挟着一路高速飞掠,很快就抵达的排水渠口。 渠口收窄,一个龙首往外喷水直入金水河,不过到了这里,对谢辞已经没有丝毫难度了,他聆听片刻,带着一大一小,一提气贴着渠顶上壁一掠而出,一个倒挂金钩,就翻身贴在了汉白玉护河栏之外。 眼前豁然开朗,月朗星疏,深秋冷冷的风刮过河面吹拂而来,已经二更天,黑暗的夜色带给了谢辞最大的方便,他观察一下,这里已经位于外朝最外围一圈,远处一辆几辆离开官署的马车沓沓行过来,刚刚通过了禁军的检查。 谢辞顾莞身后还绑着进来那身外铠,本来打算更换后去找殷罗说的几个接应点的,索性不用了,谢辞很快一隙掠进对面的官署排房之后,趁着转弯一滚,将顾莞送到一辆马车的车底,他抱着襁褓稍候片刻,上了第二辆。 车轮辘辘,大概一盏茶左右,两人便出了外朝,顺利离开皇城范围。 感谢了不知名的马车主人一番,谢辞在前方制造了一点声音,马车夫抬头望去,顾莞自个儿就一松手躺在大街上,一个骨碌爬起就跑进侧边的小巷里。 都不用打暗号,两人默契到了极点,顾莞沿着小巷一路飞奔到尽头,谢辞已经掠过来,两人一牵手,沿着还未宵禁大街往前飞奔。 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但一路出来有点热,顾莞呼,好舒服,自由的空气就是沁爽啊。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小巷一路冲出去,进了大围坊,大街上人来车往店铺还未打烊,待到这里,已经彻底脱身了。 两人停了下来,回望一眼通天大街尽头的朱红皇城,顾莞凑到襁褓瞅了眼,女娃挺好的,在打瞌睡,秋风呼呼吹着,她给自己扇风,顺口问谢辞:“最近怎么样了?有发生什么事吗?” 这对天家父子斗起来,肯定要波及谢辞的。 顾莞关了大半个月,外头啥不知道,但看地道里头,估摸挺热闹的,也不知他们这边怎么样了? 不料这么一问,谢辞却安静了一瞬,少倾,他轻声说:“昨夜,皇帝将皇太子谋逆一案交给我了,东宫举兵篡逆之时,我需当场将其擒获,从逆者一个不留。” 谢辞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是轻缓的,因为他这是在和顾莞说话,但说着说着,平缓的声调之下渐渐透出一种砭骨的冷然。 他的这个角度,刚好望见宫门,金瓦红墙的庞大皇城在夜色之下,犹如一头蛰伏在黑暗的巨兽。 谢辞一直很高兴的,刚才牵手飞奔,像迎着风御风而起一般。 但这个话题一提起,他的喜悦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 谢辞扯了扯唇,大街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热闹却无声悄然拉远,格格不入,他面无表情地说:“守株待兔,一网打尽,亲抄东宫。” 短短十二个字,触目惊心,谢辞抬头盯着那座巍峨的皇城中轴,高高在上的玉泉宫庑殿顶耸立九十九层汉白玉阶梯之上,黑暗中冷冰冰俯视整个中都乃至天下。 谢辞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他还遣了两个人,薛荣安寥凯,由他们归拢东宫麾下的文武势力。 风呼啸而过,热汗褪下之后,冰冷的秋风慢慢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夜色魆魆,繁华褪去之后,四方八面都是浓稠的黑吞噬一切。 正一点一点从四方八面覆盖而至。 顾莞:“……” 她惊讶,短短半个月,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谢辞的话,顾莞几乎秒听懂,我艹这老皇帝也太歹毒了吧!这是一点都不给谢辞留活路,真真正正要把他变成一把用完就扔的刀啊! 但要说顾莞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不是的,因为原书,她对这皇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也猜测得到老皇帝除了人质之外还要采取些什么手段,她甚至进宫前就和谢辞房同等人一起讨论过了。 但万万没想到,她捂住心口,一下子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歹毒迅猛! …… 秋风飒飒,在初冬第一场雪下来之前,谢辞接顾莞回家的当天,接到夤夜而来的陆海德的口谕,“谢辞,陛下宣你明日酉初至京营点兵,而后自西德门而入,亥初之前抵达皇城宣武门!”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寻常的一天,甚至朝上还撕了一个死去活来,导致很多人都留宿官署,挑灯夜战商量对策。 在这个夜里,宫门刚刚下匙不久,却有很多人默默在等着。 事务缠身焦头烂额的李弈突然扔下手上的卷宗,站起来行至西窗侧,窗户没有推开,他站在屋内盯着隐隐能看到灯光和不远处红墙一角的窗纱,握着手里的黄花梨手串,不断快速盘着。 这是李弈首次身处整个国朝的权力核心之地,第一次亲身去接触这个触目惊心动辄绞杀无数的巨大旋涡。 紧张还是会有的。 他心里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谢辞现在怎么样了? 而在另外两个地方,冯坤而蔺国丈,这二人已经入夜之前,就已经回了府。 此刻正在府内的大书房,偌大的槛窗打开,西北风呼啸而入室内纸张簌簌翻,室内却有别于皇城内外的静谧,这两人一坐一立。 这一场暴风雨,将顷刻倾盆而至。 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幕后的执棋者。 ……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夜晚。 积云遮蔽星月,夜色黢黑,顾莞跟随谢辞快马疾驰在前往京营的路上。 前方的男人的背影,沉沉的黑甲身躯绷紧到极致。 老皇帝甚至连人都没给谢辞,谢辞点的是他的自己的兵,秦关等人被安排入京营之后收拢的营部。 他冷冷地笑,果然是彻头彻尾。 谢辞夤夜快步赶赴兵营,持金令叩开辕门,传口谕封锁消息,点兵后迅速自西德门而入,穿过长街直奔皇城。 闷雷一般的骑兵疾奔滚过青石板大街,很多老百姓不明所以,赶紧关紧门窗。 这场擒逆战完全没有悬念,老皇帝早已经解决了地底的人,皇太子李旻失败乃意料中事,老皇帝甚至还有几重保险的禁军部署的,谢辞只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人而已。 玄黑色重铠,黑色头盔,红缨长刀,军靴落地声一步接着一步,撞开东宫的大门,将内里所有人人等悉数拿下,捆缚拖拽而出。 擒下叛逆失败的皇太子之后,扫清皇城之内的叛军,随即直奔东宫,而后下令兵分数路,疾速奔赴詹事府亲信的府邸擒拿附逆者。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局已定,戒严已经解除了。 然而谢辞要面对的,却从来不只是老皇帝的胁迫趋势。 昨夜夜半下了一场小雨,汉白玉地面浸透,东宫之内,哭天喊地,连太子妃和皇长孙都号枷拖出来了。 谢辞神情冷冷站在秋风中,远处的却先后奔来了数十人,老中青都有,但大多都是颤颤巍巍的老头和三四旬的人。 在宫中,能够这个时候还能也敢往这边行走的人尚有许多。 都是保皇党中的中流砥柱。 甚至有许多,都是他父亲昔日的恩师或志同道合的同袍,甚至还有有恩于他谢辞的。 “太子殿下!殿下!皇长孙,你们放开皇长孙,啊太子妃娘娘,你们岂敢,岂敢啊!——” 七零八落的东宫,血腥染地,这些人天旋地转,诘言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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