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歇斯底里,近乎癫狂一般的嘶喊! 但谢辞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江风呼呼,猎猎拂动他的披风,谢辞站在砂砾地面上,垂目看着不愿屈居人下强行撑着剑站起来的李弈。 呼啸的风自两人之间而过,谢辞忽笑了一下:“李弈,你真的不明白闻太师为何不选你吗?” 这句话不高,李弈癫狂的神色和嘶喊陡然一滞,他倏地抬眼,谢辞一双清亮的冷目仿佛直透他的内心。 “李弈,你其实都懂。” 李弈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懂呢? 闻太师为什么放弃他。 冯坤为什么最后把镇武军给谢辞。 一个忠,一个义。 不管大忠小忠,大义小义,李弈都不怎么有。 唯一过得去的,也就没有在北戎占据上风的时候背刺而已。 当然,这不是因为李弈有多少正义感,而是因为他不蠢。 谢辞淡淡一笑:“李弈,你是想做皇帝吧?” 说到底,还是这个吧。 否则,李弈如果归降改投,也是能得到荣华富贵的,可李弈不愿意。 他由此至终,目的就是万万人之上的主宰之位。 为此,他可以牺牲身边的一切人事,权衡利弊,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为了当皇帝而谋天下。 一个为了山河万民责无旁贷而想登顶。 这么说吧,但凡隆庆之子有一个是英主的苗子,谢辞恐怕都不会走上这一条路。 但李弈不是。 李弈脸色霎时变了,谢辞的目光锐如鹰隼,一下子将他所有光鲜亮丽的说辞全部剥落下来,剩下的都是赤果果的欲望和不甘。 谢辞淡笑一收,冷冷道:“你甚至牺牲冯其州父子!” 谢辞何其聪敏,翠林水道,他一下子就还原了李弈的整个反扑计划。 彭城所有关隘是水路石闸门最先告破的,是谢辞的兵锋强悍所致,但难道没有李弈的几分刻意吗? 不惜把冯其州父子摆在必然牺牲的位置上,连谢辞都知道,冯其州父子忠心耿耿追随李弈已多年。 上次贫民先锋军被胁迫,那这次呢? 谢辞有句话想质问李弈很久了,他恨声:“大魏沉疴多年,养出一大批豪族,你搅动天下,和这些人联合成军,你想过以后怎么解决吗?!” “你真的不会又是一个隆庆吗?!” 提起隆庆,李弈凌厉的神色终于崩了,这是他的杀父灭门仇人啊! “你放屁!谢辞!你胡说八道——” 李弈声嘶力竭,他甚至一下子撑起来,长剑一横,谢辞身后的张慎黄宗羲等人立即上前一步,横剑。 谢辞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李弈死死瞪着谢辞,沉重的喘息声:“我和隆庆不一样,这些人,我以后都会解决!” 他跄踉着,以剑驻地,嘶声。 顾莞却插嘴说:“不,其实你知道,你解决不了的。” 她说得非常笃定。 因为上辈子,李弈掌摄政大权,除了一个朱照普,他谁也没用。 说明啊,他心里其实明白得很的。 顾莞啧一声:“别狡辩了,你就是想当皇帝。” 这一句又一句,相视一笑,笃定的眼神和话语,一下子戳中了李弈内心最深处的隐秘位置,像一条挫子狠狠将他所有掩饰的外表都挫了下来,他一下子变得狼狈不堪。 李弈终于崩了:“对!我就是想当皇帝,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他声嘶力竭,神色变得狰狞:“我受够了被人摆布决定命运!” 好吧,没错,李弈从一开始,自他看破王朝末年伊始,他的布置就是直奔天下主宰的。 这过程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调整过目标! 要么成功! 要么兵败身死!! 没有第二个选项。 李弈神色大变:“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他盯着谢辞,双目赤红滴血一般,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谢辞一样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情绪和情感:“他是活活疼死的。” 西北艰苦,旧伤复发,全无办法,连个好些的大夫和药都没有,在那流放地窄小的木板床上,挣扎着,活生生疼死的。 李弈当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哭着,李淳竭力忍着,但小李弈明明白白地看出他的痛苦。 李弈嘶声:“我爹做错什么了?他为了驻守边关征战沙场一身旧伤,仅仅是因为谢信衷已经足可独当一面,他手握兵权的时间也足够久,然后他就该被卸磨杀驴了!” 李淳被伤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挣扎了一个多月,才死的。 李弈失控了,在这个冷雨兵败的大江边,他浑身浴血,撕心裂肺:“我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想被任何人摆布命运!我宁可摆布别人,也不能被人摆布!这有什么错?!” 泣血一般的恨声。 其实在场的人,基本人人都知道李淳的,这才一下子想起,眼前的这个,是李淳之子。 谢辞沉默了,其实他很懂这种感觉,深深地懂,因为他也曾深切地愤恨不甘过。 谢辞的冷漠和深恶痛绝一下子敛了,他静静沉默片刻,说:“李弈,但你忘记了一点,有权御就有职责,你不能只要巅峰权力而忽视其余的一切。” 其实说白了,就是权利与义务。 这是对等的。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视而不见,路必走偏。 谢辞摇了摇头:“为主帅,你不能珍惜麾下将士之性命视之如己;为人主,你竟然把手无寸铁的贫苦百姓推上战场;你视田间等人如器具,你监视他们,欺骗他们,你忘记了当初对他们的承诺,他们背弃与你不也是顺利成章之事?” 他抬头,淅沥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谢辞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李弈说:“其实你都明白,只是在你心中,这些都不重要罢了。” 相似的经历,最终走出了两条截然不同道路,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那么多死于先锋军的贫民百姓,还有被压榨得死去活来的江南底层,谢辞并不觉得李弈有分毫无辜,过去的痛苦不是施虐的理由,唯有坚持自己,时时刻刻自省以免走偏,才能如手中的金属刀刃一般永远锃亮。 谢辞说:“闻太师最后看透了你,这就是他不选你的原因。” “假如他还活着,知悉你之后做下的事情,恐怕会生生气死过去。” 李弈有今日,闻太师功不可没,怜悯他,真的帮助了他很多很多,包括谋回王爵,包括最伊始势力发展的基础,都是闻太师扶持年少的他的。 “他没有对不起你。” “但你真的对得起他吗?” 夤黑的深夜,风声萧萧,谢辞的声音淡淡的,在这季春的雨水中染上了一丝的寒。 李弈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个长发披散,紫衣染血,长剑驻地的英俊颀长男子,粗喘着,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他原本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和谢辞一决死战的,但可能说话的时间太长了,他忽感到江风很冷,呼呼吹拂他的全身。 李弈睁大眼睛,死死咬着牙关,但鲜血渐渐流尽,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四肢百骸而起,侵入他的心脏。 他那些翻滚的愤懑,最终凝聚在胸臆这一处,不上不下,随着流失的热血,永远停驻在这里。 李弈跄踉了一下,最终,他慢慢栽倒了。 张慎上前一步,试了试呼吸和颈脉:“主帅,他死了。” …… 萧萧的风声,在这里,远离的战火,一片夜的宁静。 谢辞侧了侧头,顾莞却不知何时,没有站在他身边了。 顾莞是往虞嫚贞那边去了。 山没有第二条路,虞嫚贞只能往这方向来。 顾莞见到她终于跌撞出现,她慢慢地,踱步过去了。 有些事情,得算一算总账了。 她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原主这一本帐,却必须讨回来的。 虞嫚贞作恶不少,让其安生活下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她背在背上的小女孩,顾莞之前交易时说过会照应她的,她不会言而无信,这就有那么点棘手了。 顾莞正琢磨着要怎么过后暗中冷处理,不想,却不用了。 虞嫚贞静静站在山边,看着李弈歇斯底里,最终慢慢倒下去。 她不可置信,又心口发冷,嘴唇哆嗦着,眼神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最终动了动,看顾莞向她走来。 而李弈倒伏的身前,一袭鲜红的帅氅猎猎而飞,永远都那么瞩目,不管是红是白。 距离那么远,但她的角度,他和顾莞的身影却贴在一起的。 虞嫚贞怔怔看着顾莞,她说:“你真幸运,能拥有他。” 她声音沙哑,有种充血的殇觉。 顾莞一笑,她扬眉道:“是的,我很幸运。但他也很幸运,能拥有我!” 那种飞扬的自信,灼伤虞嫚贞的眼睛,她怔怔的,落下泪来。 片刻,她将背上的孩子放下来,亲了小女孩一下,抚摸着她冻青的小脸。 虞嫚贞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平缓下来,柔声对她的孩子说:“你爹不好,但娘还是舍不得他,他去世了,娘要陪着他。” “你瞧那个姨姨,从前我们是闺中好友,虽立场相对,但我们私下的情谊一直没断过,她答应了娘,以后照应你。你要好好听姨姨的话。” 走到今时今日,李弈已经死了。 而她,深知到自己和顾莞的龃龉。 她可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前世没能保护好孩子,这辈子狠心聚少离多又最终无果。 但五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这是虞嫚贞最后唯一能为她的孩子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恐怕不能活下去了。 而这照应,有百样的照应法,顾莞对李寻并无什么感情,她得消除孩子和顾莞之间的芥蒂,尽可能让她的将来平顺一些。 虞嫚贞慢慢站了起来,松开手,李寻一下子哭了,追着跑上去,绊扑倒在地。 她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但虞嫚贞没有回头,她慢慢抱起李弈的尸身,拖着他,一步一步往沙滩尽头走,走到水漫上的地方。 虞嫚贞的水性也就那样。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直到没顶。 殷罗冷哼一声,他可见识太多人性阴暗了,偏了偏头,手下上去一个,直接潜进水里去了。 良久,上来,冲殷罗和顾莞方向点了点头。 殷罗这才罢了。 …… “回去吧。” 谢辞下令,大军回城,一列列的骑兵后军转前军,往来的方向折返。 雨渐渐小了,只有一丝丝的雨丝。 谢辞和顾莞肩并肩,沿着沙滩走到水边,顺着那一浪一浪的江水沿着细沙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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