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刻着院规院训, 其上有四个最为醒目的字:众生平等。四字取字佛语,一语双关。这个生字可以是万物,也可仅指崇学院的学子们。” 正是学院放学之时, 白衣学子们有人单独行走, 有的三三两两,或是沉思自若, 或是讨论着什么。 “你考得怎么样?我感觉我不行, 恐怕拿不到这个月的奖学金。” “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学院前二十都有,以你平日里的成绩一定可以。” “缺了一个月,我就拿不到年度奖学金了。” 他们说的奖学金奖励制度,也写在学院的新规上。 学院实行月考制,每一次月考取前二十名成绩优秀者发话月度奖学金, 并荣获崇学院优秀学生的称号。年度奖学金的评比则建立在月度奖学金之上,取其前三名,授予学院之星的荣誉。 这个制度是新山长制定的,如今已实行两年有余。 现在的崇学院不再评什么三杰四美, 无论男生女生,人人努力成为学院优秀学生,奔着学院之星的方向努力。 “山长好。” “山长好。” 他们纷给分停下来, 向一位红衣女子行礼。 只见那红衣女子眉目如画,娇美之中又带着几分柔媚, 柔媚之余还有飒爽英气。她对学子们点头示意,始终面带微笑。 这人正是隐素,也是崇学院的新任山长。 无数双崇拜的目光追随着她,她在众人的视线中从容自若。一上马车,她是坐没坐相半靠半躺地倒着,半点也没有之前为人师长的样子。 三年前,二师兄突然生病,她在二师兄的病床前接过暂代山长一职的重任。一年后二师兄留下一封信出京云游,她也就正式成了崇学院的山长。 她的学院她做主,于是便有了新规新训。 自从新帝登基,以雷霆手段治国,时有新政发出,准女子科举出仕,派使臣出海,主张一夫一妻制,每一个新政的背后都有她和谢弗的影子。 相比较而言,她对学院的改革不过是大巫见小巫。但因为有了女子可以科举出仕的政策,学院里的风气大不相同,尤其是德院。 如今德院的女子,早已无人提及当年的四美之名,更多的是你追我赶的讨论文章诗词,无论富贵贫贱,人人都希望自己的才识得到最权威的认可。 新政颁布的那一天,吕婉拉着隐素喝得酩酊大醉,一起笑一起哭闹了一夜。后来吕婉如愿入了刑部为官,成为其父吕大人的得力属下。 而谢弗已经离开刑部,晋升为相国。 天下谁不知谢相国文韬武略,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民间有传今时的陛下与谢相国,堪比当年的景帝与曾相国。 朝堂之上的谢相国能以文治国,也能以武安邦,却无人知回到家中的他,不过是一个最为平凡普通的父亲。 此时的他,脖子上骑着一个约摸五岁的男童。男童的眉眼与他长得极为相似,正伸着小短手去够挂在树梢上的纸鸢。 纸鸢卡在树枝间,男童的手够了几次也没成功。 “爹,再高一点。” 谢弗闻言,双手置于男童的掖下将其举起。 男童半点不惧,显然对于骑在自己父亲脖子上的行为习以为常。 “够着了!” 一声欢呼,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树林。树间的影子摇曳着,从父子二人相似的眉眼间划过。如同复制粘贴一般,幻化出世间最奇妙的血缘遗传。 不远处,隐素站了有一会儿。 五年前,她顺利产子,生下他们的儿子朗哥儿。朗哥儿大名谢值,喻意人间值得。自从朗哥儿后出生,曾经梦中的那个疯子就变成了予取予求的二十孝好父亲。 这位世人景仰的相国大人,不仅会陪着儿子一起放纸鸢,还会陪着儿子滚铁环斗蛐蛐。他以自己的经历为鉴,渴望成为一个好父亲。在陪伴儿子成长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 他把儿子放下,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递给隐素。 一封信是傅丝丝写来的,说是经过几年的深思熟虑,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答应了林清桥的提亲。 当年她主动殡葬,假死之后被谢弗秘密送出京,安置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说来也是缘分,她竟然在那里遇见了林清桥。 林清桥是游历到那里的人,傅丝丝初时自然假装不认识他,是他费尽心机不知如何说动了谢弗,才有了和傅丝丝的相认与相知。 信的背面还有一句话,上面写着:谁不爱情郎年少,到底还是小哥哥更合我的心意。 这才是傅丝丝的风格。 够洒脱,够生猛。 隐素很欣慰。 另一封信没有署名,仅有一行字:江湖路远,终会相逢。 信封中掉出一物,正是另外半块魏家的家主令,至此两半家主令都到了隐素手中,这表明那位曾经当过大半辈子国公爷的魏老先生已经去世了。 早在三年前,隐素就已经知道他的下落。 那是因为秦氏的堂哥秦家表舅一家人来了雍京城,一家子骨肉时隔多年再见,自然是道不尽的离别思念之情。 秦表舅无意间提到一件事,说是他来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他们的老宅子,得知他们派了人看守,便与那看守的老者聊了几句。 一听这话,傅荣和秦氏皆是吃惊。 他们根本没有派人回去看守老宅子,那么那个老者是谁。一问之下,从秦表舅的描述中他们隐约猜到了那人是谁。 据秦表舅说那老者也不常常住在傅家,而是隔三岔五就会去寺庙旁边的草屋中住上一段日子,那间草屋正是当年隐素和祖母住过的地方。 谁也没有点破,也没有人再提起, 一转眼又三年,随着逝者已矣,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化成了黄泉白骨。 “咦?”隐素左右一看,不见儿子的踪影。 “应是去写功课了。”谢弗说。 她但笑不语。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知道,朗哥儿比谁都会装,人前乖宝宝,人后小混蛋,也只有这个当爹的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什么写功课,肯定是溜出去玩了。 她倒是不担心,毕竟朗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把子力气比她还大。再加上身边跟着人,暗处还有暗卫暗中保护,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朗哥儿力气大这件事,是在朗哥儿百日之后被发现的。 过了百日的孩子,头能竖了,骨头也长硬了。小小的拳手胡乱那么一挥,差点没把他祖母的鼻子给打歪。 她记得当时婆婆捂着半边青肿的脸,笑得那叫一个开心,什么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的话说个不停,立马就给远在边关的公公去了信。 朗哥儿抓周时,抓的正是祖传的银锤。 五岁的孩子瞧着不过是一个可爱的小豆丁,饭量却比成年人还大,乐得谢夫人见天的往厨房跑,换着花样给自己的乖孙安排饮食。 因为朗哥儿的出生,谢夫人不是追着孙子跑就是操心孙子的饭食,精神头反倒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上去比前几年不仅长了肉,且还年轻了一些。 多了一个孩子,曾经冷冷清清的穆国公府上上下下不知多了多少的生机与欢乐。而这个小孩子,此时正以令人叹为观止的力气搬走原本堵在国公府后院狗洞的一块大石头,仿佛是过家家一般轻松。 后门处,高大的男子刚一进来,看到就是朗哥儿一半身体进了狗洞的模样。他当即退了出去,兴冲冲退到外面弯着腰与狗洞里的朗哥儿对视。 朗哥儿钻了出来,问他。“你是谁?” “你是不是朗哥儿?”男子问。 朗哥儿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喊道:“祖父!” 穆国公哈哈大笑,伸手将他一把抱起。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挣扎着下来,短腿迈过门槛,将那被挪开的大石头复位。 看到他如小孩子玩石子一般的轻松随意,穆国公眼睛都亮了。 他们谢家也有这样的天选之材了! 五年前收到自家夫人的信后,他恨不得当即回家。无奈新帝刚登基不久,边关相邻的敌国又蠢蠢欲动,那般情形之下他不可能归京。 这五年来,他不时收到家中的来信,信中不仅详细说了一些大孙子的趣事,还会附上儿子媳妇亲手画的画像。画像中的大孙子玉雪可爱一天天长大,是他在边关寂寞日子中最温暖的安慰。 “祖父,刚才的事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爹?” “为何?怕你爹揍你?” 朗哥儿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奶声奶气道:“我爹才不会打我,只有我娘才会揍我。”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在朗哥儿这里是严母慈父。 “那你为何怕你爹知道?” 朗哥儿招了招手,示意穆国公弯腰。 穆国公对大孙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当即蹲下来听他说话。 “我是我爹的乖宝宝,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调皮捣蛋的事。” 穆国公哭笑不得,原因竟是这样。 “那你不怕你娘知道?” “不怕,知子莫若母,我娘最是知道我的真面目。” 穆国公哈哈大笑,一扫连日奔波的疲劳。 这一路上他最惦记的就是妻子和大孙子,为此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戎马了大半辈子,他终于能解甲归田享受有妻相伴含饴弄孙的日子。 他故意走后门,为的就是给妻子一个惊喜。谢夫人看到他,果然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夫妻俩对视良久,还是朗哥儿打破沉默。 “祖母,祖父饿了。” 谢夫人笑道:“我们朗哥儿是不是也饿了?” 朗哥儿拍着肚子,表示的确如此。 丈夫儿子都饿了,谢夫人赶紧命人安排饭菜,然后满眼是笑地看着一老一小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这日子终于圆满了。 …… 清静的树林之中,站着一对相依的男女。 隐素靠在谢弗身上,望着那棵穆国公亲手种的树。树身又粗壮了一些,树枝越发繁茂。旁边还有一棵小树,正努力向上伸展着自己的枝丫。 “父亲此次归京,不走了吗?” “不走了。” “我想也是,六年前你安排吴胜进入军中,我就猜到你是为这一天做准备。” “嗯。” 养恩于他,等同再造。 他身为人子,又岂能不为父母打算考虑。父亲母亲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是时候夫妻团聚颐养天年。 隐素双手一伸,环住他的腰。 这个男人哪,骨子里的重情恐怕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我想父亲之所以愿意退下来,肯定是因为你的出色。你已是穆国公府的顶梁柱,他才能踏实心安地回来。你是一个好儿子,也是一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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