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你…”后面的话还未落,凌晟感到肩头有双大手摁下来,随即是季缚出来解围。 “凌兄,我想到了一事。” “梨园近日有个新来的青衣,不仅长得风流,唱腔拿捏更是了得,正好今日得空,不若凌兄随我去瞧瞧,如何?” 说罢朝凌晟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凌晟哪会不懂? 在他们这些王孙公子哥眼中,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遣,除了花街柳巷,便是这戏园里面。 凌晟这个人不惯去脂粉堆里,他认为那些卖笑的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只要给得起银子,什么样的风月之事,都可以让人为所欲为。 和季缚这样混在花丛里的人不同,他只觉得没甚意思,可戏园子不同,他闲来无事也会去听听戏。 有时心情烦闷,更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凌兄,走罢!今日我请,一切包在我身上。” 季缚不等凌晟点头,拉着他就往院外走,在二人离开之际,凌楚楚感到有道目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 季缚最后瞥了她一眼,最后二人的身影,才消失在她眼前。 凌楚楚的注意力没再别处停留,而是很快转移到了小暴君身上。 她蹲下身问:“怎样?能不能站起来?” 小暴君仍旧没说话,就像压根没听到似的。 张三看着那两个活阎.王离开,这才大着胆儿,快步上前。 对凌楚楚说:“郡主,还是让小的来罢。” 又俯下身,要去搀扶谢玧:“质子,让小的扶你起来。” 哪知他手刚搀过去,那跪在地上的人就动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脸白得像透明的一样,险些把张三吓了一跳。 “质子你…” 只见他跌跌撞撞站起身,衣襟上竟有血溢出,落在青砖上,蜿蜒得如诡异的血雾。
第11章 为他哭 梨园里的戏台上,身着华丽戏服的旦角正挥舞着水袖,翘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相思只相知,老天不管人憔悴。”【1】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1】 这是西厢记里的曲调,讲述书生张生和相国千金之女崔莺莺,冲破重重阻力,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被坊间广为流传的美好爱情故事。 台上的旦角唱词文雅,嗓音委婉细腻,一下子勾住了听众的情绪。 凌晟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圈椅上,手里打着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就连方才的烦躁,也一下去了大半。 季缚吃着茶,拿眼瞥了他一眼。待台上的书生上场,唱腔的韵味又变了味道。 只听那书生唱着:“解舞腰肢娇又软,似这般美人几曾见。”【1】 季缚不由笑了声:“这书生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得天花乱坠,岂不可笑!” 凌晟头一回看这出戏,刚头只是被旦角的唱腔吸引,后来这文弱书生上场,听他的唱词露.骨,又经季缚点评之后,凌晟不知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季缚啧了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可惜啊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又自顾自说:“最怕遇到薄情汉,难为小姐一番痴情,真是可惜!” 凌晟听到这里不由问:“此话怎讲?” 季缚啪地收了扇子:“凌兄有所不知,这书生看着倒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只不过得了便宜,最终是不晓得珍惜,古来薄情寡义的男子,大抵不过是长着一张骗人的脸,骗骗无知少女罢了。” 这句无知少女显然说中凌晟的心事,他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季兄,那你说说看?我这个做哥哥的该如何才是?” 今日他在小院里,亲眼所见楚楚她为了那样的人,竟不顾脸面身份,巴心巴肝贴上去。 他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气得恨不得杀人的心都有。 对那个低贱的质子,他一向没放在心上,从前去皇宫,他曾看到那样的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被宫里的皇子,甚至公主欺辱。 那些主子身边得脸的宫人,走到质子身边,都可以吐唾沫星子,肆意妄为作贱他。 这样的人,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个什么? 他真不知楚楚她吃错什么药?竟会看上这样的窝囊废? “凌兄别急啊。”季缚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楚楚妹妹她到底是长大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些想法也很正常。” 便是这样,凌晟才火冒三丈。 “季兄这是什么意思?叫我这个做哥哥的置之不理?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正好这个时候,戏台上演到了一幕,崔莺莺身边的丫鬟红娘,为了帮助张生和她家小姐,便牵红线让他们二人夜里私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台下看到这段戏,不禁拍手叫好。 凌晟:“……” 他脸色越发难看,就像吞了苍蝇一样。 眼看着他人嗖地站起,要把气撒到台上。 季缚连忙摁住他:“凌兄,法子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时机,还没到成熟之时,凌兄这般急躁的性子,怕是会让楚楚妹妹越发激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凌晟听着脚步顿住,觉得倒是这个理。 他想到这些日子,他和楚楚的话也少了,从前他这个妹妹要往东,他从不说往西。 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这个做哥哥的但凡能去做,都不会叫她多说一句。 可眼下情况变了,因着质子的出现,让楚楚她离他越来越远,再加之今天他看到楚楚的态度,怕是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凌晟点头:“那便听季兄的,你只管帮我出主意就成,只要楚楚能不向着那小子,怎样都成。” 季缚笑了笑,拍着胸口向凌晟保证。 “凌兄只管放心便是,楚楚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到底也是看着楚楚妹妹长大的,又怎会忍心她为了那样不入流的人,泥足深陷?” 说着季缚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用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用力摁了下,想到那柔软的小手,他心口跳得好快。 *** 小院中,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陈大夫过来的时候,险些被这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可是那个小官人的血?” 那个小官人,便是陈大夫口里的质子。 张三立马会意,连忙回了句:“有劳陈大夫了,您老还是先进屋里看看再说?也不知伤在哪了?” 都说医者父母心,陈大夫听了连连摇头,不由叹了声:“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多病多灾,真是可怜。” 而后不再多问,便随着张三一块,往屋里走去。 凌楚楚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她一脸担忧,望着对面坐着的小暴君。 他脸色仍旧不太好,白得就像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样,看着莫说她吓得不清,便是一旁的青萝看了,都为质子担忧起来。 “你怎么样?”凌楚楚问:“大夫就快来了,哪儿疼记得告诉大夫?知道了吗?” 从方才张三把人扶进屋,无论郡主怎么问?质子就是没回应? 青萝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郡主,质子他…” 又看了凌楚楚一眼,用手指了指脑袋,小声道:“会不会是打伤了头?怎么…怎么好像质子连郡主您也认不得了…” 这怎么可能?凌楚楚愣了下。 若是之前的她,大概率会很高兴得到这个结果,那样便两不相欠,皆大欢喜。 可眼下她已经把眼前的少年,当做弟弟一般看待,失去记忆的他,对她而言自然是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可那样的话,凌楚楚认为对小暴君来说,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一个不完整记忆的人,那还是之前的他吗? 凌楚楚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小暴君,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虽这事不是因她而起,多少因为原身和凌晟的作为,让她竟升起一丝内疚。 “这事都怪我,怪我来晚了一步,害得你这样…我真是…” 说着,说着,她眼圈不自觉,慢慢红了起来。 少女低着头,那样难过自责,还有她泫泪欲滴的模样,落在谢玧眼中,他黑眸里并未看到多余的情绪,就像一潭死水。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泪水落下。 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无声无息,有点温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记得上次看到有人为他落泪,还是他很小的时候,那个人便是他的乳娘。 他闭了闭眼,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浮现在脑海。 “可怜的孩子,别怕,乳娘会陪着你,会永远陪着你——” 那年他刚七岁,为两国停止休战,大燕作为战败国,将他这个人质送到了大梁。 乳娘一直在哭,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那是个冬天,乳娘身子不太好,陪他来到梁国没半年,便因水土不服,染病却没得到医治,没过多久,便这么去了。 他没有落泪,只是看着乳娘的身体变僵硬,脸色从暗黄,直到慢慢发黑。 原来人死了,竟是这般模样? 他转动着眼珠子,慢慢盯着看了好久,久到不知过了多久? 那屋子还灌着冷风,天色很暗,冷得他直打哆嗦,他眼皮子也睁不开了,最后摇晃了两下,就趴在乳娘身上睡了过去。 夜里,他有些口渴,肚子也饿得不行,他才受不住,醒了过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爬到他脚边,发出吱吱地叫声。 好像不止一只,是好几只。 那小东西的眼睛冒着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一会,他下意识伸手去推乳娘。 吱吱地叫声,越积越多,整个屋子里都是。 那些老鼠兴许是饿极了,天又那样冷,一时找不到吃的,便成群结队进了屋里。 一个小孩,一具死尸。 对饿到发狂的鼠群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老鼠躁动不安地吱吱乱叫,发疯似地攀到他身上,头上,甚至是脸上。 小腿一阵钻心的疼,有温热的血涌出来,老鼠嗅到血腥味,变得越发兴奋。 就在那只最大的老鼠,想要咬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时,突然喉咙里发出怪异的惨叫声。 这叫声太过骇人,应该说是让鼠群受到惊吓,纷纷四处逃窜,有几只大胆的老鼠,依旧徘徊在原地,想要看看发生何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骇得鼠胆都要吓破了。 那只大老鼠早已是奄奄一息,下半身被石头砸得稀烂,小男孩面无表情,手里正拿着带血的石头,他黑眸乌沉沉的,宛若冷冰冰的冰块。 第二日天快亮之时,有人进来送吃的,看到眼前的一幕,胃里泛着酸水,竟一个没忍住,哇的全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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