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未见今时雪也◎ 数月之后。 天色正瞑。 秦疏被李若搀着下花轿时, 正听到长街寂寂,金吾卫策马奔行,途遇花轿,有锦衣卫指挥使下马, 却原来是接任钱照之位的周云。 对她拱手, 神色很是复杂: “宁和郡主。” 她微微福身, 算是接受了这个楚帝半疯半醒之间给她的封号:“周大人。许久不见了。” 周云沉默:“是,我, 我前段时日大病一场。因而不曾与郡主相见。” 事实上, 自那日之后,朝中许多肱骨, 太常寺卿及内阁阁臣,都神思恍惚,病得厉害,若非还有人强撑着立朝, 不愿他们所为白费, 楚今朝气数能否有,还未可知。 李若在旁道:“陛下又出宫寻仙了吗?” 周云沉默下来,不曾回答, 李若便懂了。 她如今在军中,也算是杀伐果断一员良将,特地来送秦疏出嫁,也算是弥补了这礼数的冷清之处。 可郡主大婚, 陛下不来, 也无人可置喙。 反正他们这位陛下, 也已癫狂许久了。 花轿绕着长街转一圈, 回秦府时, 似乎是觉出秦疏可能想知道这些琐事,李若便勒马淡淡道:“十五之后,陛下头疾便好些,内阁之臣松了口气,然而却见陛下神情正常,仍时时派人往城墙上去。” 秦疏在轿内,闻言低声:“殿下已经死了。” 李若手指一顿,扯紧缰绳,垂眸:“我知道。我们也知道。” 她望了花轿一眼,又敛眸,心想若不是秦疏算得上是成全他来楚之人,以陛下之疯魔,说不准早不止如今不来上座婚事这姿态......当年妖言惑众者,车裂分尸也是有的。 陛下心中越是痛,对害殿下将军之人就越是恨。 “只是普天之下,也非只陛下不信也。” 当今文武朝臣,当年许多在途中流徙,而听信白云教之言之人,也不敢信。 很多愧悔而泣,更多的人求神拜佛,四处问询一个人的下落。但陛下不允许他传他的名字,也叫他们什么碑也不准立。 “朕要等子衡回来,等他回,亲自为他加冠,为他取字。”所以他们才说,楚帝早就疯了。 说起白云教,如今教派被好几位大臣弹劾,如今折腾得七零八落,幕后之人也算是几朝元老,竟然被拉到菜市场腰斩。听说陛下当时定的是凌迟。 因为看见大雪痛及心肺,才改为腰斩。那一日本不是公开行刑,但万人空巷,痛骂他误国。 还有呢? 秦府就在眼前,再多的李若却也记不得了。“殿下与将军,左相走后,我记忆便混沌许多。” 秦疏只低声:“约摸是阴阳门关了,所以人鬼之间界限便清晰了。” 李若搀着她手猛地一顿。瞧见面前大红灯笼,花烛香燃,倒比如今家家户户都习惯奉着海灯的府邸要亮堂温暖。 她便说:“我倒希望,人鬼之间,从未断绝过。” 秦樟坐在高堂,满目心酸与欣慰地看着面前佳偶,叮嘱于聖:“疏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你可千万不能慢待他。” 新郎官含笑颔首,待闹了一阵,牵着绣球进了洞房,两个人便被红烛照着,轻轻安静了一会儿。 秦疏说:“心疼了?” 新郎官便轻轻取下她头上盖头,如玉眉眼温缓清绝,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指:“阿疏又在取笑我了。” 外间传来喧闹,似乎是楚帝终于又头疼心裂,晕倒在京城外,被锦衣卫护送回来,但自子时后,海灯不灭,灯火通明乃是京城如今传统也,他们成亲礼混迹其中,倒不算突兀。 秦疏言语缓缓:“距离当时已两月了。” 楚帝及京城众人还没走出来,今日早朝时,竟然出现祭文自京城出传遍天下的奇景。“选在当时秦破之日,”他无奈,“楚帝不肯来是有理由的。” 秦疏:“我们大婚,我自然不希望他来插手。”她又扬眉:“否则当日借他手肃清白云教,又重光复为秦教之力,不是白出了?” 新郎官于聖缓缓摇了摇头,只见烛火摇曳,那清绝眉眼赫然是当年坠城楼之人。 “你与他如此相似,”香火早够他们凝实人身,当年绞生魂也非被他们阻止,只是流程可能与楚帝所闻不太一样,那绞生魂并不需夺取生者之寿命,却需生者心甘情愿为亡魂而死,大彻大悟,痛及心扉,约摸也是算的,所以,“楚帝若是见你,怕是要转瞬间便明白你其实无碍了。” 虞宋突然出现:“四死无生,便也不算无碍罢。” 方颐:“才两月,便宜他了。” 谢知章:“要借转生之说辞?” 秦疏笑:“自然。” 她轻声:“召而难复得,才是最好的,不是么?”左右那祠也一如既往地为秦魂立着......便让楚终其一生,都明白再也不敢错任何一回吧。 第二日,她入宫。 楚帝本来对隆冬飞雪之日,全无好神色,昨夜更是辗转反侧,心病复发好几日,今朝神色惨淡,乍见魏骆失手打翻茶盏,便是一怔。 来人刚及弱冠,白衣绣鹤,自称于聖。京城氏也,父母皆亡,请夫子赐字,遂号宴安。 于宴安。 终百年岁,终于宴安。 楚帝明知年岁不对,仍哽咽发问:“京城遇瘟,你坠城之后,六月飞雪,晶莹满廊,子衡,你看见了吗?” 他落泪:“他们是在为你而哭,为你而悼灵啊。” 公子抬眸,拱手微顿。适时殿前风雪,恰似当年。他轻声:“当时混沌,未见今时雪。” 群臣错愕,内侍垂泪。越一日,册公主。后又不顾朝臣劝谏将于聖带在身边,要令他为储。但是于聖婉拒:“臣离不开公主与至交,望陛下恕罪。” 楚帝嘴唇哆嗦,终究还是作罢。 但将其视作亲子,礼制规格皆越帝王之身,内务府来请封号,楚帝拿起当年备的明睿太子许久,赐元和。 取天地本元,万物亲和之意。 然在其间始终有一明睿太子,生卒年不详,任储君时亦政绩不明,百年后仍然有人查证到,当时祭文与策论,盛赞这位明睿太子多矣。 楚帝墓中陪葬亲笔。此号虽取明敏慧睿之意,终不及子衡远矣。史学家评称为是这位励精图治帝王盛年明德之时少有的,对这嫡子偏宠到了极致,但很可惜关于这储君没有留下多少记载的时期。 之后陆续出土许多古墓,发现此世少有记载,但文武朝臣札记互相佐证者还有三人,皆非生人。一时间,灵异之说甚嚣尘上,但更多人则认为,这是楚朝君臣心照不宣,为使他们不被史书所污蔑诋毁而刻意做的模糊处理,又或是南柯一梦罢了。 博物馆有孩子指着那海灯遗迹:“妈妈妈妈!又看到了!” “是啊,那个朝代有很多这样的灯。” “为什么呢?他们那时候很黑吗?” “妈妈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祈福吧?” 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子笑了笑,压压帽檐。“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走吧。” “早知道买一张票就够了。” “你我虽四人,却只一双眼,还是要一起看看的。” 楚与秦永逝,余后,还有许多年。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撒花! 马甲文尤其是虐文还是耗空了我能量,所以下本应该不开马甲了(瘫),休息一阵儿把换个新的开(只是感觉,不一定)。依旧感谢一直追更然后留评的宝宝!呜呜呜呜给了我很多瘫倒之后又爬起来写的动力。最后就是依旧没有责任心地欠个番外放专栏吧,太想给自己放个假了,如果还想写就放联合番外里更。 再次道歉以及十分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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