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一路提裙踩凳上马车,才一进来,便听见赵万琴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样与她说道:“你听说了没有?李摘星之前在马场上磕掉的那颗牙被她用银丝缠上了,修理的倒是挺快,我一个去过李家弱冠宴的手帕交回来与我说,她现在笑起来都不敢露牙齿,怕被人瞧见。” 赵万琴与李摘星关系不好,所以弱冠宴她没去,虽然她知道时雨也没去,但是她有了关于李家的八卦,还是忍不住跟时雨确定一下真假。 “但是自打李家弱冠宴后,李摘星一直没出来,我听人说,似是因为李摘星与顾家人结仇了,李家大公子要将李摘星送到老庙去,李摘星一直闹着不肯去呢!” 说到此处,赵万琴蹭到时雨旁边问,一双圆眼中满是好奇:“你可知是为什么?” 之前顾家和李家将这件事封了口,旁的人也就没有出去宣扬,赵万琴自然打探不到,但是要来问时雨,时雨自然也知道一二。 “说起来这个,我还真是知道。”时雨依靠在马车窗旁边,与赵万琴俩人紧贴着,学了一下那一日李现之带人堵她马车的事情。 “你也知道李摘星那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她将信给我,无外乎是想看我跟李现之吵架,叫我们俩都心生芥蒂,瞧我们俩一边吵架,一边互相忍着成婚而已。” 时雨提起那些事,神色淡然得很,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道:“现在我不嫁他们家了,她才知道玩大了,李现之那个脾气,从不反思,问题都是旁人的,李现之从不觉得自己错。” “以前我和他在一起,他便觉得他永远是对的,我错的更多,现在我不与他在一起了,他管不到我,这些事便都是他妹妹的错了。” 时雨清丽出尘的面上闪过几分讥讽,道:“如此,李现之罚李摘星也很正常。” 赵万琴一听到这些事儿就高兴,多讲点,她爱听! 她挪到时雨身旁,与时雨挤眉弄眼道:“明日便是花灯节,明晚,你随我一道去找白公子,为我壮壮胆,可好?” 时雨记起来了。 之前赵万琴和李摘星打赌、搏马球赛,就是因为这个“白公子”。 “也可。” 她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找陆无为,疲于奔波,都与周遭的手帕交和圈子里的事儿隔离了,最近圈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她都没关注过,明日去一趟花灯节,转一转,散散心也好。 时雨想了想,又道:“白家那个——是有一对兄弟的吧?” 她隐约记得,京城白家里有一对双生子,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是。”赵万琴点头,道:“我邀约的是白家二公子,白二公子已应了我的信儿了,到时你与我一道去,中途你走便是。” 时雨明白。 这是圈中姑娘们常用的心机小手段,因为男女独自相处,难免会被人说做“私相授受”,但是遇到喜欢的人,谁都想私下里悄悄了解一下,所以就拉一个姐妹一起,三个人,便能互证清白。 “好。”时雨点头,道:“明日我们俩一道儿去。” 她们俩又叽叽喳喳出去转悠了半天,时雨以赵万琴的名义,在一间钱庄里存了银子,算是后手,若是被赶出府门,也方便她日后使用。 待到了晚间,她们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当晚,时雨回了云中阁时,便瞧见时云在院阁里水湖中心的凉亭中等她。 时雨一瞧见她弟弟,便红了眼眶。 她的弟弟如往常一般,白衣公子,温润如玉。 上辈子她跟她弟弟都死得太惨了,算起来,这还是这辈子,她回来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时雨一时满怀哽咽,望着她弟弟的目光都含着几分泪光。 那时,正是晚霞缤纷,天边的彩霞烧成烟粉色,云后还泛着金光,金与粉与白的云与绿的树与鎏金的屋檐拼凑在一起,成了一副瑰丽的画,画中最美的,是那娇柔的姑娘,如春枝上的花苞,鲜嫩的气息直扑人的眼。 时云看不了阿姐那种模样,柔柔弱弱,像是随时都能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哭出来一般。 他的阿姐,比彩霞,比琉璃,比全天下的美好的东西加起来都美。 那天晚上,时云跟时雨喝了不少酒,时云还趁着时雨饮多了酒,双眸泛着亮光,死死地盯着时雨的醉颜,问时雨:“阿姐,当真不喜欢李大公子了吗?” “不喜欢了。”时雨醉得一塌糊涂,半趴在亭子的石桌上,晃着手里的酒杯,嘟嘟囔囔的说:“他不配。” 那天晚上,时雨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了,她醉的一塌糊涂,只隐隐记得,时云当时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让她“等一等”。 等什么? 时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当天晚上回房之后,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第二日她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时辰都过了午时,时云回国子监学课去了。 时雨也没去管,只当时云醉酒胡话,不必较真。 她今日还有要事,晚间要陪赵万琴去玩花灯节,明日之后,她还要去找陆无为赔礼。 珍惜这最后一个和平的夜晚吧,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去伴虎了。 时雨眼含热泪的唤玉兰去给她穿衣裳了。 —— 与此同时,锦衣卫诏狱中,李现之正在被审查。 锦衣卫的诏狱位于地面之下,不见天日,纵是夏日,也阴冷刺骨,诏狱内的一间牢房里,李现之的衣裳都被扒掉了,只有一件中衣堪堪遮丑。 因着有官身在,且还没有定罪,所以李现之并没有被用刑,但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在锦衣卫里,可不像是在其他牢狱,不管是刑部还是下头的衙门里,总有各种明里暗里的规则和人手,只要通过去,便能叫犯人好过一些,但是锦衣卫的牢狱里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李现之在这里,与旁人无异。 他被关进来已有两天一夜了,马上便要两天两夜了,一顿好饭没吃过,只有人给过他几个破馒头。 李现之满身傲骨,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他硬咬着牙不肯吃,一口水也不喝,饿的头晕眼花,倒在地面上,被冷气浸的骨头都疼。 等到陆无为来提审他的时候,李现之已经快把他自己给折磨死了。 前日里还姿容出众、举止风仪的公子此时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只剩下最后一点体面,具体体现在陆无为进来的时候,李现之咬着牙站起身来,没有匍匐着被人拖起来。 他并非是什么不懂官场的糊涂人,他是大奉鸿胪寺的官员,对锦衣卫自然也有几分了解,他已经猜到了一些,当时在公子苑里,锦衣卫是在做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用以抓人,他恰好撞了进去。 而陆无为,借着锦衣卫查案的势,把他给关进来了。 陆无为可挡,但是锦衣卫查案的势不可挡,此时他是落在陆无为手里的鱼肉,如果他反抗,不配合,陆无为可以随意炮制他。 所以他只能配合。 忍一时之气。 此时是的陆无为与前日的陆无为也大不相同了。 案件基本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只剩下最后一些收尾的工作,比如那些公子苑的小倌如何处理,公子苑里的死尸如何处理,剩下的这些恩客如何处理,后续基本都会让负责本案的百户来办。 负责这个案子的百户姓陈,名陈亦,正是陆无为的顶头上司,今日派陆无为来处理所有恩客,最后审查一遍,没问题的放掉,有问题的直接关进牢狱里关半辈子,或者一刀砍了,放乱葬岗埋了。 陆无为论功行赏,被抬成了小旗,手底下领了五十个校尉,现在,陆无为在诏狱中,专门负责做邢审,让他来审人,也算是本职。 今日是陆无为第一天做小旗上任。 湛蓝色的飞鱼服往身上一套,本就挺拔的肩膀更添了几分英气,官帽压在一丝不苟的发鬓间,露出其下一张眉目冷冽,凶戾逼人的脸,当他腰佩绣春刀走进牢门时,周身的气势颇为压人,叫人忍不住想起,在公子苑那一夜,站在台阶上,一刀一步砍下来的陆无为。 陆无为对锦衣卫查案的流程烂熟于心,从不曾有半分不合规的地方,他对李现之的审讯也只包括公子苑之后的事情,绕是李现之对陆无为心中有偏见,却也不得不认一句,这人真是办事老辣。 待到一场审讯走完,陆无为便叫身后的校尉开门放李现之出来,并且摆出来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躬身行礼道:“李大人,此次问询已结束,李大人与这场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先前的调查皆是为了大奉黎民百姓,若有冒犯,还请大人体谅。” 陆无为这人,越是想要算计谁,面上越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每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那冠冕堂皇的意味一压下来,此时李现之若是不肯低头还礼,那就是李现之为人狭隘。 李现之纵是恨得牙痒痒,此时也得咬牙切齿的忍着,还了一个叉手礼,道:“无碍,都是为了查案。” 说话间,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陆无为派了一个校尉给李现之领路。 李现之本来是想风轻云淡的离开,然后日后再报复的,但是在他与陆无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了心房。 凭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这个锦衣卫! 李现之双目赤红,骤然停住了步伐。 他那双丹凤眼转过来,死死地盯着陆无为的脸,当陆无为转过目光来,神色平淡的问“李大人还有何指教”的时候,李现之对着陆无为笑了一下。 这一笑,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大人应当知晓我那一日为何去公子苑,我也知晓陆大人为何要单独把我扣下,但没关系。” 李现之的声音压的极低,说出来的话似只是气音一般,飘飘扬扬的落到陆无为的耳廓间,他道:“她终会是我的妻,康佳王府的千金郡主,不可能下嫁给一个锦衣卫的小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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