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微一直注意着贺臻那处的动静,在他再度开口没打没下起来时,钟知微就忍不住拧起了眉梢,而当他说出想要说出为此担责时,钟知微直接打断了他,她抢先道:“是的,臣女愿意为此负责。” “此事乃是臣女主动提出的,若能无功无过便是最好,但若是有过错,那就由臣女一人担当,绝不牵扯第二人。” 钟知微刚刚话毕,还来不及看李渡反应,贺臻便没好气反驳道:“你来负责,你要负责什么?李浥尘,别听她的,此事就由我来负责。” 钟知微没看贺臻,她对着李渡的方向,福身道:“殿下,臣女所提之事,没有让第二人来担责的道理。” 二人这相争还未争完,原先不语的李渡,听到这儿,不由地长叹了一声,他身上的尖锐已褪:“你们夫妻二人别说了,都下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贺臻闻声,脚步纹丝不动,他还欲再说,李渡却摆手道:“阿瞒,我的意思是,我已允了,如何施行何日施行待我想好后,会通知你们夫妇二人,你们若没其他要说的了,就走吧。” “往日从我妹妹身上入手,欲要讨好我的人很多,我知阿瞒你和夫人,是诚心为栖栖着想的,即便今日有所失言,但我不会追究的。”李渡望一眼,似是心有疑虑的钟知微,又如斯和缓补充道。 大庸太子,心细如尘,他受坊间爱戴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知怎的,李渡眉宇间似是染上了一层疲惫,钟知微和贺臻退出偏殿之时,望见的是,他凝视着囚在窗边乌木笼内的那只画眉,正怔怔出神。 空冷清荡的宫殿,低头不语的宫婢,光影将人的影子无限拖长,却又使得他的身影显得分外寂寥。 出宫门时,钟知微与贺臻并肩而行。 贺臻今日出言助她,是她没想到的,他们二人近日的仇怨归仇怨,但他到底今日是出言助了她。 “贺臻,我今晨所骂你的那些话,并非是那个意思。”钟知微于心底思虑再三后,咬唇开口道。 她便是再迟钝,也该品味出来,贺臻今日宴上不同寻常的沉默,十有八九是因着晨起时,她所说的那些话了。 甬道寂静,钟知微说完这话后,贺臻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不过短短一瞬,钟知微并未发觉,她接着道:“我当时从镜中看见了你的衣角,那话是故意说来气你的。” “哪些话?”贺臻陡然停住脚步,凝目看着她道。 钟知微随着他停下,谈及此事,原本对她而言开口便就不简单,贺臻又这般望着她,钟知微更难以张嘴。 她静了几息,稍有心虚般移眸道:“就是,说你极品,说我同你成婚,乃是阿鼻地狱得来的惩罚的那些话。” “那些话,是我故意讲来气你的,实际上我没有那么想,不是那样的,而且,今日之事还得谢你帮我解围。” “就这些话?”贺臻紧接着问道,他声音仍淡漠,但问得却稍显急躁。 钟知微不明所以,转眸回来看他,诧声疑惑道:“就这些话啊?还有……什么?我还说了什么其他失言过度的话吗?若我说了,那应当也不是我心中所想的本意。” 贺臻偏头,掩下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影,他转身抬步就走,答得漫不经心:“你说过的这些话,我早忘了。不必再说了,走吧。” 太子允准公主出游的日期,是隔了好几日才下来的,而这消息,钟知微是从文瑄口中得知的。 自打那日她同贺臻自兴庆宫回贺府,他们二人便就再没有过争吵,这变化,一度让看到这幕的招月喜出望外,可同样,没有争吵的前提是,二人一连几日都再无交集。 贺臻晨起不用钟知微再催,甚至在钟知微转醒之前,他便早早出门当值,而下了值回府,他便就长久地独自一人待在他的书房,直至夜色昏沉,钟知微睡下之时,他才回寝。 一日便也就罢了,接连几日都是这般,少府监无大事,贺府更无杂事,那么显而易见,贺臻似是在有意避她。 文瑄传来消息那日,钟知微正在厢房绘她的画,文瑄匆匆忙忙道完“太子邀明日出游”的事由,便就要去跟贺臻复命。 彼时钟知微叫住文瑄,欲要问他“贺臻为何不亲自来同她说”,但对上文瑄稍显懵懂的面容,她却又忽说不出来话,她摆摆手,重又让文瑄出了厢房。 他们二人的事,问第三人能问出个什么来呢?左右明日是要见的,只待明日见面,问询个明白便好。 东市货行二百二十行,其间铁行、肉行、绢行、药行,乃至乐器行,应有尽有;舞盘、长跷、跳剑、吐火等各色杂戏更是随处可见;食摊酒肆,旅社客馆同样想当然是俯拾皆是的。 城中贵女们,自然都是去过东西市的,钟知微也不例外。 永福公主并未如寻常人一般正常来过此处,所以她可能会被其他娘子要更兴奋些,这一点钟知微是心中有数的,可她忽视了一点变数,那就是同样被承允而来的达雅。 这位性子急躁的异族小娘子,来上京许久,却因语言不通,又加上初时对大庸对上京城颇有偏见,因而她一次都未来过东市,钟知微自跟着她而来的薛西斯口中得知这一事后。同贺臻说个分明的心,当即就被搁下了。 这两位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的小娘子凑到一起,那么她便就不得不要提心吊胆起来了,原先十倍的机敏注意,现下就毫无疑问要增到百倍。 此行,自然不是仅他们一行五人,太子所派的禁军,一部分人伪装成了跟着她们的随侍,另一部分人则隐匿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随时护卫,但即便是这样,兹事体大,钟知微也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而事实证明,她的紧绷是对的。 一行人方才初初入东市,作寻常女子打扮的李栖迟,便就忙不迭拉着钟知微的手腕,如出笼脱兔一般朝里奔,达雅紧随其后,奔得比她还要更快。 当街疾奔这种事,钟知微何时做过?她当即便就要止步,但一转头对上的是李栖迟笑靥如花的面庞,她停步的动作一顿,被她自个按捺了下来。 于是乎因为她们几个女子在前面奔走,连带护卫的随侍们也兵荒马乱地跑了起来,好在李栖迟气力有限,比不得达雅,她没跑多久便就疲累地喘着起停了下来。 她一停步,钟知微便也就能跟着她停下来了,钟知微侧身抚胸平复呼吸之时,回身望了望,紧跟在她们身后的,除了随侍们,便就是薛西斯了,贺臻自然也是在她们身后的,但他却离着她们有一段距离。 钟知微一眼便知,单凭贺臻这懒懒散散的模样,显然他方才并未跑动,甚至即便钟知微看了过来,他依旧走得不紧不慢。 二人隔着人群和长街相望,他避着她倒是无谓,可他这万事不过心的态度,要如何护卫公主?钟知微不禁蹙眉,但不过几息,李栖迟同扭身回来的达雅,便就神采飞扬地议起了左前方的一家胡麻饼摊子。 公主在侧,今日不是谈话的时机,钟知微收起遥望贺臻的眸光,果不其然,李栖迟紧跟着就欲去那胡麻饼摊,钟知微旋即转身紧随着她而去,将远处身后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暂且搁置了。
第56章 雏鸟初入世, 什么都想要,因着看什么都新鲜瑰丽。 而在人世中浮沉久了的,看什么都司空见惯了的人,是难以有幼子的这份纯然心性的, 即便是作同样一件事情, 吃同一家胡麻饼。 两个小娘子叽叽喳喳连吃带买已逛了小半条街, 她们身后的几个禁军扮成的随侍,怀中也已经抱了满满当当的物件儿,但走在前面的两个小娘子的面上仍旧不见半点疲惫,依旧兴致盎然好似不会累一般。 眼见着李栖迟和达雅又再度停住了脚步,钟知微随着她们的视线望去,不过这回她顺着瞧见的, 不是什么食肆绢行,而是一对衣衫褴褛的乞儿母子。 那跪坐在地上的母亲, 见着几位贵女望过来,当即便就哭嚎出声道:“贵人们, 行行好, 给几个子儿吧。我夫家走得早, 我身有残疾,儿子又还小,家里已经好几天都揭不开锅了。” 她这话一出来,呆呆看着他们的李栖迟便就皱起了一张脸, 而动作更麻利的达雅已经翻找起了钱袋来。 商人乞儿都是人精,没有不会察言观色的,她们这两位小娘子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主, 所以这一路上的商贩们,才净给她们二人推荐贵的物件儿, 她们来者不拒,买得高兴,钟知微也不必阻止,只是这对孤儿寡母…… 那母亲见着了这二人的行动,越发激越起来,她按着儿子便就要让他给两个小娘子磕头。 钟知微蹙眉,她眼底的疑色更重,她欲上去但步子却略有迟疑。 达雅同李栖迟,连话也不说,便就要将一整个钱袋送予这对母子,钟知微尚在犹豫中,走出来伸手阻了这二位小娘子的,是不知何时走到她们几人身旁的贺臻。 “把钱收回去,他们不需要。”贺臻懒洋洋地出声,一语就激恼了性子急躁鲁莽的那位异邦郡主,她虽然对钟知微和贺臻仍有恐虑,但仍旧蹭蹭几步便就奔到了贺臻面前,大有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的女侠风范。 贺臻侧目撇了面色涨红的达雅一眼,小娘子眼底虽有瑟缩,但还是直立着不动,不服输般道:“他们!需要!他们穷!要吃饭!” 达雅所吐出的句子,虽不成句,但意思是任谁也能听明白的,贺臻收回撇她的目光,并不与她相争,他再度出声时轻描淡写,显然兴致不高:“你把这一口中原话说顺了,再来同我辩吧。” “达雅,记得你怎么答应我的了吗?再闯祸你就回波斯去。”还不待达雅继续辩驳,怕她惹事的薛西斯自随侍当中冲出,拉着她便退到了人后。 李栖迟还没搞懂事情的进展,她呆呆愣在远处,看看跪坐在地上的乞儿母子,又瞧瞧贺臻和钟知微,满脸的困惑不解。 “郎君,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得心思这般恶毒?你没有善心,却还不让其他娘子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今天再没有钱买米,这该怎么办呀,儿子……”跪坐在地上的那位母亲见状忍不住埋怨哭嚎起来,而她那看上去至多六、七岁的儿子,随着她也应景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市内过路的游人商客虽是没有围拢过来,却也没少往街边这处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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