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沉吟不语,她当然可以去老康跟前检举,以老康对她的了解,是一定会信她的。可是这么一来,非但德妃讨不着好,连四阿哥也难免受到牵连,到底有那层血缘关系在,当真能忽视吗? 何况对四阿哥也太残忍了些,自己的额娘要亲手废了他的腿,哪怕是德妃自以为的好心,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也是很难接受的。 玥容悠悠吐了口气。 * 转眼到了佛尔果春出阁之日,宫里宫外披红挂彩,连墙壁的夹道都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艳花瓣,真真称得上十里红妆,排场盛大极了。 而公主仅嫁妆便足足有十来辆马车之多,还不包括随行的宫人、牲畜等等——后院池塘里养的斑鳖前年刚生下一窝,佛尔果春本来想带几只离开,却被玥容以蒙古水源匮乏为由拒绝了,这样珍贵的生灵,可不能白白糟蹋。 再者,她也想以此为念想绊住佛尔果春的心,生怕她一去不返,那几只鳖都是她亲手喂大的,逢年过节不得过来看看么? 佛尔果春知道母亲难过,眼圈也不禁红了,“您别伤心,一有机会我就写信给您,不会音讯全无的。” 她今日作了新嫁娘的装扮,身着厚厚的宫裙,脸上妆容亦精致得无可挑剔,实在不该让眼泪破坏。 玥容黯然神伤了一会儿,便催着她出门,不能让额驸等急了,规矩该由胤福背她上花轿,可佛尔果春与她四哥感情最深,因此仍由胤禛代劳。 放下轿帘前,佛尔果春半开玩笑道:“四哥,等你几时有了宝宝,记得带过来给我瞅瞅,我还盼着找他要红包呢。” 众人都笑起来,从来只有姑姑施舍侄儿的,哪有厚着脸皮找侄儿讨赏的? 玥容却想到这些年帮女儿攒下的压岁钱,怕她年纪小随意挥霍,一直代为保管着。这会子便让玉墨去将包袱取来,里头的金锞子银锞子早就兑成了银票,免得沉重,但大概数额太多,抱在怀里依旧有些沉甸甸的。 佛尔果春珍而重之接过,“额娘,我走啦,咱们明年再见罢。” 玥容的眼泪险险落下,赶紧用衣袖拭去。女儿心有鸿鹄之志,不该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她即便不舍,也该成全。 德妃眼看队伍迟迟不去,便催促道:“胤禛,你别站那儿碍事了,仔细挡着人家的道。” 命侍卫将四阿哥的马牵来,看着他翻身坐上鞍鞯,德妃迟疑一瞬,说道:“待会儿慢些骑,不用着急,让你妹妹多看看城里的风土人情,以后就见不到了。” 她甚少这般温言细语说话,胤禛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垂眸应了声是。 德妃松开缰绳,看着仪仗渐渐远去,眼中惆怅万端。 玥容不知何时到她身边,幽幽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德妃,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德妃勉强笑了笑,有点不解其意,她膝下又没公主,难道还要担心抚蒙? 玥容以为她装傻充愣,索性开门见山,“佛尔果春的婚事注定不会太平,有人告诉本宫,你在四阿哥的马鞍上做了手脚,待会儿行至半途,四阿哥会不慎摔下去,是不是?” 她知道得这样清楚明白,毫无疑问是荣妃告的密。德妃虽有点恼火,却不见害怕,反坦然道:“是,可臣妾也是为四阿哥着想,他一意孤行追逐皇位,未必是件好事。” 若胤禛肯听劝倒又好了,偏偏这孩子天生牛心古怪,她愈是阻拦,对面愈是反其道而行,若非实在没有主意,德妃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法子。 生在皇家,即便成了废人,后半辈子依旧衣食无忧,强如看着他们手足相残。 玥容倒被气笑了,“那你便可代替他做决定?还用这样肮脏的手段?你根本不配做四阿哥的额娘。” 德妃抿着唇没说话,这是她的家务事,胤禛的生母是她,养母也是孝懿,从头至尾都跟现在这个皇后不沾边,她不觉得玥容有理由插手。 固然她行事偏激了些,可等日后尘埃落地,胤禛必会感激她一片苦心,她只想给两个孩子铺出一条光明平坦的大道。 德妃沉声,“皇后娘娘,您若看不惯臣妾所作所为,大可以将我扭送到御前去,臣妾绝不申辩。” 只要六阿哥当上太子,她这条命丢了也无所谓,从进宫以来,她便习惯了忍气吞声过日子,孝懿作践她那么些年,一直到她死,她都只是个低贱的奴婢,也许死亡倒是场解脱。 可她的胤祚必得活着,活得光鲜亮丽,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泥泞沾染。 玥容没被她这番肺腑之言打动,反倒轻轻呵了声。 她附耳过去,低声道:“但若我告诉你,本宫悄悄命人将那两匹马调换了呢?” 德妃猛然回头,目眦欲裂。 玥容无动于衷,刀不割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她相信这会子,德妃很能体会那种钻心剜肺般的感受。 顾不上同玥容吵架,德妃发疯一般冲出去,要用一己之身拦下队伍。 可惜已经迟了,玥容让张小泉指挥侍卫将德妃带回永和宫去,好好“休息”,等典礼结束再放出来——这段日子,很够德妃牵肠挂肚了。 玉墨忍着笑意,“娘娘作甚故意吓唬她?” 她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最是心软,就算要惩戒德妃,也不可能真个拿六阿哥性命涉险。 玥容只是让队伍在城里多逗留几日,阿哥们也顺便住在驿馆里,学学怎么跟使节打交道。 什么调换马匹,都是故意诳德妃的。 “她这会子想必该备受煎熬了。”玥容说道,“走,扶我回去阖会儿眼,我得补个觉。” 为了佛尔果春的婚事,玥容近来几乎不眠不休,跟温贵妃商量打点,务必要安排得妥妥当当尽善尽美。佛尔果春尽管一肚子的豪情壮志,可她毕竟粗线条,连缝补衣裳都不会,倘说她能立马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部落夫人,除非变魔法。 儿女都是债呀。
第91章 三观 玥容琢磨着德妃会被良心折磨个三五日, 之后再把实情告诉她。 可谁知当天晚上便传来消息,神武门的侍卫截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欲私逃到宫外去,那妇人状若癫狂, 口中还念叨着什么要去救她的孩子——毫无疑问这正是德妃。 有懂行的认得那人穿着服饰, 知道是惹不起的主位娘娘, 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把她送回去就是了, 怎料德妃却不依不饶,涕泗横流间把自己做的事都给讲出来,侍卫们一听可了不得, 只得一面将人扣下,一面向上头禀告。 彼时玥容正同温贵妃宣贵妃打叶子牌呢,她晌午睡太多,这会子困意全无,至于娜仁一向是个混不吝的, 精力充沛得没处使,温贵妃则是舍命陪君子——为了展示跟玥容的交情,她也送了佛尔果春不少嫁妆, 这会子不该捞回点本钱么? 此刻听到张小泉的口述,那两人齐齐张大嘴。 温贵妃实在难以置信,“德妃要害四阿哥?她疯了不成?” 娜仁则做出一副饱经世故的模样, 很老成地道:“这人呐, 最怕想得太多,世上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 玥容叫人将牌桌撤了,又命张小泉好生送两位主子回宫, 仔细夜黑路滑。德妃这样一嚷嚷,事情铁定瞒不住了,可就算要审,也得由皇帝或她亲自来审,到底是件皇家丑闻。 果然没多久,就有魏珠前来叩门,询问皇后娘娘睡下不曾——老康最近对她体贴得过了分,生怕她累着似的。 但玥容哪肯置身事外,让玉墨为自个儿梳头洗脸,更衣后备上辇轿去乾清宫。 康熙显然也不曾合眼,虽则佛尔果春与额驸尚未离京,可他这当阿玛的,已经担心起女儿在那边过得如何,会不会不思饮食、积劳成疾。 玄烨叹道:“时至今日,朕才发觉自己老了。” 正常反应当然是夸他没老、依旧龙精虎猛之类的,可玥容只微微一笑,“臣妾知道,我和三爷都在慢慢变老。” 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温情意味,玄烨握起她的手,慨然道:“这些年,难为有你陪着朕。” 他今日的感情似乎丰富了点,是因为公主出嫁,还是月色太美的关系? 玥容倒没受宠若惊,本身她这个皇后就不是因家世立的,而在于她能给老康提供情绪价值,一分钱一分货,谁都不吃亏。 她只奇怪,不是为德妃的事请她来么,怎么提都不提? 玥容试探道:“三爷,永和宫那边……” 玄烨眉间微冷,“朕已下令禁足德妃,封锁口风,此事不会传到外头去。” 说归说,哪有那么容易,神武门的侍卫也不是个个都嘴紧的,四爷这桩家丑,看来注定要外扬——亲生母亲要害他断足为弟弟让路,放哪家都是耸人听闻的秘闻。 玄烨拉起玥容的手,“朕想,干脆将老四记到你名下。” 玥容这下可实实在在惊着了,玄烨所说的记名当然不是如当初孝懿那般只挂个养母名头,而是要改玉牒的,这么一来四阿哥就成了嫡子,又因为年岁比胤福胤禄大,便是名副其实的嫡长——难道说,这会子老康已有了立他为储的心思么? 玥容悄悄抬目望去,仿佛在康熙眸中窥见一丝肯定的意味,心下难免一震。 玄烨却当她在纠结,“怎么,你不愿意?” 玥容忙道:“当然不是,臣妾很乐意。” 且不提四阿哥跟景阳宫的关系,哪怕从自身利益而言,她也理应支持,如此一来,即便四阿哥继位,德妃也当不了太后。虽说母后皇太后礼法上比圣母皇太后还略高一等,可实操起来,总归是亲缘近的占便宜。 她倒是有点疑惑,老康仿佛毫不意外呢,他一点都不愤怒,德妃会偏心至此,甚至对亲生骨肉下狠手么? 玥容忍不住道:“虎毒不食子,她怎能这般区别对待,再说,如今大局未定,她怎么就敢肯定三爷您更属意六阿哥呢?” “她确实这么以为。”玄烨慢慢说道,“甚至连废太子的消息,也在她意料之内。” 玥容:……你玩我呢? 既然明知德妃有这么庞大的情报网,怎么不早些处理,难道一定要等东窗事发? 玄烨抬眸,冷沉沉的瞳仁定定望向她眼中,“是朕做的。” 很久之前,他就已暗示德妃自己有废黜太子的意向,而后废太子为理亲王的举动亦验证了这点,德妃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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