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殿的宫门便在路的尽头,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对待秦家的态度,怕秦家蹬鼻子上脸,又怕秦家背地耍手段。 红色的灯笼映照在年轻帝王的脸上,他刚刚弱冠,踏的每一步都被别人掌控着,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请安可有发生什么事?”李珩的手不经意地敲打着轿辇的扶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高鸿不敢隐瞒,赶紧答道:“回禀皇上,今儿午后雨不小,去明德宫的娘娘不全。若说发生了什么的话,今个安嫔听训时走了神,起来的时候好像腿压麻了,直直往地上扑了一把,德妃娘娘说了几句礼仪不规矩,丽嫔娘娘则是护了几句。” 李珩又问:“跪了多长时间?” “应有半个时辰,训话约莫得一个多时辰。” “嗯,时间也不算长。”估计是单纯娇气,年轻的帝王一边腹诽,一边又询问:“贤妃今日可去了?” 高鸿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贤妃素日也不是冒头的主,今怎么皇帝尤为关心起来。 “去了,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李珩久久没说话,似乎只是在听曲子。 他自小伴着宫斗长大,深知在这后宫里人心都是隔肚皮的,不见得说坏话的人心恶,也不见得说好话的人心善。 夜里的风很凉,顾晚秋的曲子弹得有些忽急忽缓,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咳嗽,李珩抬手,轿子重新动了起来。 “安嫔那边呢,可还有什么事。” 高鸿掂量了一下,随即说道:“安嫔娘娘给玉楼阁合宫的人发了喜糖。” “喜糖?”天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高鸿抿了下嘴,头更低了:“正是。” 这放在民间,子女喜事,邻里亲友间得个喜糖沾沾喜气并无不妥,但是把这些小女子作态带到宫里,便是不成体统。 倒是个会拉拢人心的,这些话李珩当然不会说出来。 “去玉楼阁,另外往康善宫再送些炭火,贤妃身子弱,让她早休息。” 高鸿闻言一一吩咐好身边人,不敢猜也猜不透帝王转变的原因。 玉楼阁那边,要不是严萍拦着,秦玉柔早把身上繁重的衣服换下了,如今她靠在床头上,鞋子要掉不掉地甩呀甩。 严萍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主子在家这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就罢了,在宫里若是让旁人传出去了,定会成笑话。 “什么时候能睡啊,不必等了吧。”秦玉柔打着哈欠懒懒地问道。 严萍让她不要急,尚未到亥时,再等一会。 “萍姨,我跟你赌十两银子,陛下他今晚一定不会来我这里的,我真的很困了,今早我可是天没亮就醒了,您行行好让我休息了吧。” 秦玉柔用两只手拉着眼皮,她今日化了两个时辰的妆,又在大好的午后听训,早就没了力气。况且皇帝要是今晚来的话那不就是助长秦家气焰,他不可能这么蠢,所以秦玉柔继续坚持:“你看我这眼,睁都睁不开。” 严萍看着秦玉柔的可怜样也心软了几分,这个时辰确实不算早,心一横打算叫人进来收拾。 秦玉柔哪还能等,直接坐到床上把鞋子彻底甩开。 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这时,外面通传皇上驾到。 严萍等人如临大敌,急匆匆给她整理衣服和床铺,秦玉柔只给真儿使了个颜色,便见她打开扳指,往桌上的糕点里撒了点东西。 李珩进来的时候,秦玉柔刚穿好鞋子,来不及迎接,直接在桌边行了礼。 严萍看了眼秦玉柔的发饰,已然有些乱了,不禁皱起眉头来,但是心头却十分高兴,出门恭迎的时候挺直了腰板,仿佛年轻好几岁。 三府姑娘同时进宫,她家姑娘承的是头一份宠,可见皇帝的重视。 这婚房一派新婚燕尔的装饰,显得初见龙颜的秦玉柔的脸红橙黄绿好不热闹,李珩提起衣摆进屋,径直坐到秦玉柔对面的桌边,秦玉柔被吓得一抬头,然后又快速低头。 这皇帝一进门人就坐下了却没让自己起身,到底几个意思。 秦玉柔慌慌地想,李珩却在打量她。 那晚黑灯瞎火的,李珩和周寻在房檐上没看清人长相,如今细看,人不算清瘦,明明已有十七,可瞧着一派孩子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抿着嘴,眼睛东张西望的,局促极了。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李珩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转作温和的口吻问道:“听说安嫔今日请安摔了下,可有碍?” 秦玉柔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安嫔是自己,便蚊声说了句“没有”,然后又摇摇头说“有”。 严萍脸都绿了,直接跪下来道:“奴婢们看过了,娘娘并无大碍。” 李珩让侍奉的人退下,这才让秦玉柔起身,声音又沉又慢地说:“到底有没有都说不清楚吗?” 瞧着不怎么懂规矩,秦家怎么教养的女儿? 皇帝这种身份本就是不怒自威,何况他就是不悦,秦玉柔便从这话里听出了怒气来。 怎么进门时候挺温和的,一下子就疾风骤雨了。 可怜秦玉柔刚站起来,接着就吓得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说:“那个,我……不不不,臣妾,妾当时就是又饿又累才没站稳,不算有碍。”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秦玉柔,你在紧张什么,不过是皇帝而已,她心里暗骂自己,不过自己这样子应该是讨他不喜了吧,歪打正着。 这皇帝暂时不会要她项上人头,必须沉住气,于是她说完后又找补了一句:“饿了一天,是真的饿到没力气。” 秦玉柔捂着肚子,装作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 其实她从明德宫回来后就避着严萍大吃特吃了一顿,要是仔细闻的话,她嘴里说不准还有牛肉饼的味。 这番装饿当真是考验演技,可秦玉柔别得可能不精,饿肚子的经历却不少,为了睡懒觉她这些年没少错过早饭。 她的眼神投向了桌上放着的糕点。那碟芋奶糕里她让真儿撒了令人上吐下泻的药,只要她吃了保准能让李珩恶心得近不了身,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且第一晚不侍寝,日后侍寝也难,这就是她的不争宠第一步,让李珩瞧不上她才好。 于是她兢兢业业装饿,嘴唇轻咬,脑袋晃呀晃地直让步摇叮当声响。 李珩烦的很,挥手让她去吃。 这芋奶糕是御膳房为新妇送来的,晶莹剔透,奶香四溢,秦玉柔刚进屋的时候就瞧见了。 本来是装饿,没想到她一咬下去便停不下来,忘了李珩还在边上,接着拿起第二个第三个吃。 李珩近日上火惊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瞧见秦玉柔没心没肺地吃得开心,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委实对自己太不好。 “好吃?”他问道。 秦玉柔吧嗒着嘴把唇角的椰蓉卷了进去,赶忙点了头。 白色的粉末洒在椰蓉上,没有一点痕迹。 而且皇宫其他不行,御膳房肯定很行! “那朕也尝一块。” 秦玉柔觉得皇帝定是个爱吃甜的。 正当李珩伸手也要品尝时秦玉柔才大梦初醒,这里面下了药啊,让皇帝碰了可得了!
第5章 秦玉柔急匆匆地想去夺,却忘了不是谁手上的东西都能抢。 于是对上李珩有些愤怒不解的眉眼,她彻底慌了神,赶紧编造道:“皇上,这块刚刚被臣妾掉桌上过!” 李珩皱眉,不疑有他地放下,手腕一转又准备拿起另一块。 秦玉柔欲哭无言,这皇帝今晚非要吃这一口吗? 她眼见不妙,只好一咬牙大声咳嗽了几下,肉眼可见的飞沫乱飞。 “成何体统!”李珩愤然站了起来。 屋外很快传来高鸿的声音:“怎么了陛下?” 高鸿一旁的严萍和真儿也跟着紧张。 李珩松了口说没事,重新坐下来。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怕是会落人口舌。 但他越想越气,可秦玉柔仿佛未觉。 她怕李珩不够嫌弃还要吃,也怕留下痕迹,便硬生生把剩下两块全都抓在手里,连说掉桌上那块也一并吃完才算作罢。 真儿下的药量并不算高,可经不住秦玉柔吃完了一整盘,于是她脸上原来得逞的笑变得有些僵硬,胃里一下子就翻山倒海起来。 这效果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就刚才她咳嗽那两下,她都觉得这皇帝半个月都不会想再看见她。 太医在赶来前就听说了这位娘娘是秦家人,又撞上李珩的危压,颤颤抖抖给秦玉柔写下了药方,没想到这一折腾竟然就到了三更天。 药一端上来,整间屋子就染上了苦兮兮的味道,秦玉柔是真不想接,但这病都装了,药总不能不喝。 她捏着鼻子一咬牙,如同壮士饮酒一般一口到底,然后从床边摸索出一个荷包来,这是她剩下的喜糖,正好可以驱一下嘴里的苦味。 可正当她要拨开糖纸,李珩却阻止了她。 “这是何物?” 秦玉柔眼角含着被苦出来的泪,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李珩:“是喜糖。” 李珩接过,看见里面放了好些东西,这就是她给下人们分发的,喜糖? 他头一回拿到这种东西,只觉得新奇。虽说今日是新妇入宫,但既没有亲迎,也没有婚宴,这喜糖准备得如此隆重有何意义。 秦玉柔见李珩拿着思索了很久,越发觉得他定是喜欢甜食,只是不好开口。 于是她介绍道:“这包着黄色糯米纸的是桂花糖,白色糯米纸的是普通饴糖。” 古代制糖技术一般,就算秦玉柔想吃别得也找不见。 李珩掂了掂,里面不少东西:“其他的又是什么?” “臣妾还放进去了两块山楂糕,这个圆一些的是蜜枣,花生……呃,这个显然是珍珠。” 蜜枣花生可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她当时放的时候只是依了习俗来,其实也没想那么多,但当着李珩的面说出来有点不大对味。 “你亲自放的?”李珩取了个黄色糯米纸的糖果,瞧着虽然与宫里的甜点卖相相差甚远,但确实有一股甜腻的桂花香气。 秦玉柔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只好直接回答:“是臣妾放的,这种东西得经过新人的手,才能给收到的人添喜气啊。” 李珩并没有拆开糖纸吃下去,而是将荷包递还给秦玉柔,秦玉柔以为他是怕有毒,于是随便挑了一颗糖就含进口中。 她一边含着一边想,这皇帝做的可真累,什么也不敢吃。 李珩不难猜出秦玉柔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有一件事连他也想不清楚。 先帝那会儿,有些妃嫔惯会使用污蔑嫁祸的手段,意图自导自演一番,说他人有迫害之心。 但若是秦玉柔明知盘中糕点有异,吃完一盘是不是有些过了,而且她吐了是真,胃痛是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是真,演戏整了全套,却自始至终没提过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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