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君说:“婶子,喜悦和喜乐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正巧今天我做了一桌子菜,你不介意的话,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喜悦和喜乐:“?” 两个小家伙一时没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喜乐话少,向来都是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闭嘴在旁边不语。 喜悦则直接开口:“娘,我们请的是田螺姥姥呀。” 季兰君说:“对呀,杨姥姥就是田螺姥姥。” 喜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霎时愣在原地。喜乐抬头看向面容阴鸷的杨宝珍,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啊? 杨宝珍一头雾水:“季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田螺姥姥啊?” 季兰君也不隐瞒:“您不是前段时间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吗,两个孩子说是田螺姑娘放的,但是是婶子的话,不就是田螺姥姥了嘛。” 人都是不服老的,尤其是女人,哪喜欢听到别人这样直白地说自己老呢? 不过杨宝珍在听到季兰君的解释后,忽然就笑了出来,“你就不怕两个孩子看到我失望了?” 季兰君说:“婶子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 这不是季兰君说来哄杨宝珍开心的,而是她相信两个闺女不会做出让杨宝珍尴尬的事。 这不,喜悦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能看到田螺姥姥住的大田螺呢。” 喜乐则是说:“季小蛋居然比我们先知道谁是田螺姥姥了!” 季兰君说:“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快去叫杨姥姥去吃饭,等会饭菜冷了可不好吃。” 两个小家伙猛然反应过来。 刚才尝到的油渣香味似乎还在嘴里呢,早点请到田螺姥姥,她们就能早点吃饭了。 于是乎,两人跑到杨家院子里,一人拉着杨宝珍的一只手说:“杨姥姥,我娘做的饭可好吃了。” “娘今天炒了油渣!” 小孩儿炫耀着娘今天做的美食,杨宝珍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她膝下只有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没再有过这般儿孙绕膝的日子了。以前看到村里的孩子,她会留着钱给他们买糖吃,她不需要什么回报,就是单纯喜欢孩子,想让孩子们陪陪自己,哪怕是在她面前玩也好。 但是那些孩子拿了糖却视她为怪物,唾骂她,打她,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怪物。 杨宝珍已经忘记,到底有多久没有接受过孩子们纯真又直白的善意了。 杨宝珍眼眶微微热,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好,好!走,咱们去吃饭。” 四人进了屋里,坐上饭桌后,喜悦和喜乐便像她娘那样要求的,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也不说,乖乖开始吃饭。 季兰君让杨宝珍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夹,杨宝珍乐呵呵地应着,没有和季兰君客气。 有时候,从饭桌上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比如对杨宝珍,她夹菜从来不会挑挑选选,夹了什么就是什么,吃饭也不会吧唧嘴,更不会把桌上搞得一团糟。 这种习惯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的。 比如之前,喜悦喜乐不会洗手,吃饭还吧唧嘴,尽管她现在有刻意纠正两个孩子的习惯,偶尔她们还是会忘记。 对杨宝珍这个人,季兰君接触得不多,在上辈子多半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比如她又被批.斗了。 她以前是地主。 她以前是资本家。 她家里有资本主义的东西…… 当时季兰君只觉得,为了给批.斗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所以才会有多种多样的传言,但如果这些事不是空穴来风呢…… 那情况就不太妙了。 只不过,她现在和杨宝珍说不上交情太深,不适合聊到这些话题,也不适合去探索别人的过去。 用完餐后,她们只浅浅聊了一下今早的事。 杨宝珍得知窦文志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了歉,微微蹙了蹙眉,道:“丫头,这个事情你就打算这样过去了?” “是啊,昨天我和他们说好,他当着所有人道歉,事情就过去了。” “可……”真相并不是如他道歉那样。 杨宝珍欲言又止。 季兰君说:“婶子,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昨天夜里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法逮住窦文志。” “你以前那公公,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用这个理由道歉,恐怕他又要扯一些为了大伙的大道理。” 季兰君忽地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对窦大全的解读还真的够准确。 杨宝珍被她这一笑搞懵了,以为是哪里说错了,“只、只是我的想法……季丫头,我没其他意思。” “没有没有,婶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季兰君忙解释,“你说得没错,窦大全今天还真的是搬了一堆大道理。” “那他们会不会有人说你得理不饶人啊?” “说就说呗,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杨宝珍疑惑。 “我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哪怕是窦文志,才是喝醉酒不小心跑到我家里都被打成这样还要道歉,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起码也要掂量掂量。” 杨宝珍自己也是孤孤单单活了大半辈子,一个女人的苦她自是比谁都清楚。 季兰君这样一说,她瞬间就明了了。 这是个乡下地方,多的是没有读书没有文化的野蛮人,有些人只会遵循自己生物的本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季兰君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女儿,又没人当靠山,那是典型的“弱”的代表,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对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最直白的暴力才是能劝退他们的东西。 窦文志才是喝醉酒,就被她给打成这样,要真的是想对她们母女三人下手,那会被揍成什么样呢? 更何况,家里还养了一条恶犬。 杨宝珍拍拍季兰君的肩膀:“兰君,别怕,天塌下来婶子给你顶着。” 她知道一个女人生活的不易,尤其是还要带着两个孩子。 正因为淋过雨,才会想给别人撑起伞。 更何况,她才刚从她们的身上,得到过温暖呢。 *** 那日过去后,季兰君和杨宝珍突然走得近了。 或许也不是突然,只是借由这个契机,两个都想靠近对方的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朝阳大队这么大点,杨宝珍和季兰君走得近,其他人当然也发现了。兰君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下地干活,人家在供销社是有工作的,可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把两个丫头带在身边,上班带着去,下班带着来,现在那俩丫头在她娘去上班的时候,就和杨宝珍待一起。 那可不是其他人,是被村里人称作鬼姥姥的杨宝珍啊! 紧接着,喜悦和喜乐发现,大队里的小伙伴不爱和她俩玩了。 玩是孩子的天性,有时候家里大人有矛盾,也不会影响孩子们的关系。季兰君和窦文华离婚后,窦家几个孩子不愿意和喜悦喜乐玩,但其他孩子还是和往常一样。 不过这段时间,他俩觉得大伙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有过分的,还说她们俩是鬼姥姥养的俩小鬼。 这可把喜悦气得够呛,当场就和说她们的那孩子扭打起来。 喜悦虽然瘦小,但在家里干习惯了活,手上还是有点力气,喜乐看姐姐开始揍人,二话不说也去帮忙,一时间一堆小孩儿打成一团。 当天季兰君回来,看到脸上挂彩,衣服都被扯破的女儿,着实吓了一大跳。 杨宝珍羞愧极了,只能给季兰君说:“兰君,要不你带着孩子以后还是别和我来往了,省得给你们招来麻烦。” 正在往伤口上的涂药水的喜悦一听,嚷道:“明明是窦二柱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杨姥姥才不是麻烦!” 今天说她和喜乐是小鬼的,就是这个窦二柱。 喜乐也说:“娘,是窦二柱先骂人,喜悦让他别骂,他还是骂我们,喜悦才打人的。” 和杨宝珍走得近后,这个结果她是预料到的。 杨宝珍游离在大队外多年,对她的偏见太深,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缓解杨宝珍和大伙的关系,而且,再过两年,就是大革命推行得最激烈的时候,杨宝珍可是会被批.斗的。 现在她只是被村民排挤,和以后的遭遇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季兰君想了想,握住杨宝珍的手,说:“杨婶,你说这个就是见外了,两个孩子都知道谁对谁错,公道是在我们心里的。” “可……要不是因为我,喜悦和喜乐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要是喜乐被打,这个事我肯定要去说道说道,如果是喜悦先动手,我估计对方也没讨到好。退一万步说,你要是不帮我带着她俩,她们天天跟我去供销社,也只是干坐着,不如跟着你做点东西呢。” 季兰君一段话抚平了杨宝珍心中的忐忑,尽管她还是觉得是她给季家母女三个带来麻烦,可是兰君都这样说了,她还推脱,反倒对不起她的信任。 “那……那你还让我帮你看着孩子吗?” “当然了。”季兰君停顿一下,试探着问,“杨婶,你念过书没?” 杨宝珍微微一愣,不知道她这样问是何用意,只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喜悦和喜乐现在还小,不过再过两年,我打算送她们去上小学,杨婶你平日有空,就教她们俩写点简单的字,你看成吗?” 杨宝珍震惊了。 她念过书的事情暂且不提,但在五里屯住了这么多年,她哪不知道乡下人对于读书是个什么看法。 像窦文华那样能考上大学的整个五里屯这么多年只出了他一个,人们羡慕是羡慕,但真的会去上学堂里读书吗? 去读书了家里的活怎么办? 而且现在就连主席同志都倡导上山下乡,视劳动为最光荣,怎么季兰君反其道而行之,还是让闺女读书呢? 她惊讶得有些结巴:“当、当然是可……可以了,就、就是我没教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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