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改了口,简略地说:“你阿翁呢,做了一些错事,或许将影响到你们一家人。他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意外没能带上你,所以朕把你接到宫中。” 冯巍然只觉得当头一棒。 皇帝短短的一段话,含有太多信息量。 什么叫阿翁做了一些错事? 如果只是普通的过错,也许根本就没必要匆忙离京,现在这个局面,恐怕一定会上升到丢了性命的地步了吧! 他不懂为官之道,更不理解阿翁的辛苦,可是他读了历史书,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一些事情。 陛下让他进宫,是想让阿翁回来,好捉住阿翁吗? 那耶娘呢?家里其他人呢? 他在宫中,算是人质吗? 往常遇事,冯巍然习惯了第一时间放声大哭,可是这一刻,他却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要怎样消化这一切,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经历,他根本没有应对之法。 迟疑着与皇帝对视,冯巍然的嘴巴张了又合,踟躇许久,才小声问道:“陛下,我阿翁做错了什么?” 澹台晏河摇摇头:“你暂且不需要知道。现在你就在宫中住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切等事情有了定论再说。” 冯巍然对于他的隐瞒更加惴惴不安,失神一瞬,脑海里跳出无数的答案。 有的很离谱,有的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但也唯有这样的答案,才会让皇帝无法说出口。 瘪了瘪嘴,冯巍然终于掉下眼泪,楚楚可怜地昂首:“陛下,我阿翁会死吗?” 澹台晏河没有办法给出答案,沉默着挥挥手,让人带他去休息。 冯巍然被拉住双臂,没敢挣脱,但还是扬声又问了一遍:“陛下,我阿翁会死吗?我耶娘会怎样?陛下……” 他被带出殿外,未说完的话隐没在门口。 澹台晏河长叹一声,再次陷入两难之中。 从前也有奸佞犯了诛九族的重罪,本朝诛九族之罪,只有不记事的小孩可以幸免,但当初他留了主犯的重孙一命。 五岁的孩童已经能记事了,可他还那么小,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多少认知,澹台晏河如果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就无法看着这个孩子去死。 最后,那个孩子被送入掖庭局,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有十岁了。 实际上,澹台晏河曾经乔装打扮,去过掖庭局,查看底层奴隶的生活状况。 尽管大多数时候并无明显虐待,但失去人权的奴隶在这里,显然也很难保持清醒的意识,日复一日的磨难,会让人渐渐遗忘自己本来不该如此。 那天起,他也不知道直接死亡和活在掖庭局里哪一个更残忍了。 现在冯家人也是如此状况,澹台晏河隐秘的心软使他难于抉择,究竟要如何对待冯巍然。 太阳偏西,还未落山,烽火与信号弹终于传入京城。 最近连续两次有烽火传递,今日的内容还格外密集,京中百姓俱都知晓了边疆有战事。 不过京城的百姓对此并不担心,因为生活在京城真的太安全了,只要正常过日子就好,真要是被敌军打到京城来,无非就是皇位换个人坐,到时候还能死去不成?当然还是想办法过好自己一地鸡毛的小日子了。 东宫学堂散学时,孩子们也讨论起了这件事。 毕竟学了历史,他们是知晓国家与民族的意义的,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不在乎,如果国家有难,他们也逃不了。 一切都与国家深度绑定,他们多多少少也会担心一下战况。 这顿暮食吃得很沉重,一整天没看着冯巍然,晚上又突然见到烽火,敏锐的小孩子心中难免不安。 离开典膳内局时,言风棠悄悄跟言风裳说:“阿姊,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早晨,阿耶特意来与我们道别才上朝,有些许怪异?” 言风裳点头:“的确,那么早呢,往常阿耶哪里会这时候吵醒我们?” “我觉得,阿耶可能是要出征了。”言风裳神色沉重。 言风裳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阿耶不会去边疆的,太远了,来不及,军队战力也不行,倒是有可能被派遣到京城外,作为守护京城的一支队伍。” 有战事起,京城怎能让人随意出入?言风裳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 言风棠认可姐姐的说法,只是仍然紧张。 她们一路小声嘀咕着,出了东宫后,与其他同窗道别,才上了马车。 胡品高走得慢,等他上马车时,其他人家的马车已经出了延喜门了。 心里总有一只兔子在胡乱蹦跳,胡品高觉得不畅快。 马车驶入胡宅,他默默背着书箱回自己的小院,却看见仆人们在收拾东西。 一个个硕大的箱子被人封好,同时仍然有新的物件被打包。 “阿青,这是在做什么?”胡品高拦住了一个瘦削的仆人,问道。 “小郎君回来得正好,稍后夫人会派人接你到吴家。”阿青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盏琉璃灯罩装入铺了软布的箱子里。 胡品高一脸茫然,但他再问其他人,却只得到了一阵支支吾吾,没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约莫等待了一刻钟,吴凝双亲自来了他的小院。 “仔仔跟阿娘上马车,去看看阿娘新买的院子。”吴凝双一边说,一边将儿子抱起来。 胡品高环住阿娘的脖子,问道:“阿娘,换宅子为何要把这儿的东西搬过去?直接添置不好吗?难道这里要卖掉?” 吴凝双摸摸他的脸颊,神色凝重地说:“阿娘要告诉仔仔一件事,仔仔先不要难过好不好?” 胡品高用力点头:“嗯!” “阿娘和你阿耶,今日和离了,从此往后你与你四兄、五姊跟着阿娘,其余兄弟姊妹还留在胡宅,跟着你阿耶生活,”吴凝双把胡品高放在马车轿厢里,“如果你舍不得,最近可以见兄弟姊妹们,但是往后,恐怕就不能了。” 胡品高很努力地思考,才听懂了阿娘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呢?是阿娘不喜欢阿耶了吗?”他眼中已经噙着泪水,但还是用天真的语气问道。 吴凝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为他拭去眼泪,才慢慢地说:“是,阿娘不喜欢你阿耶了。” 马车从胡宅出发,一直向南走,过了好几个坊,才赶在坊门关闭前抵达新家。 这里要比原来的家偏僻许多,而且只是一座两进出的小宅院,与原来的条件比不了。 新家才打扫好,没什么人气儿,显得十分冷清。 胡品高心中十分害怕,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家人,但他此刻真的很想逃。 阿耶阿娘为什么会突然和离呢?难道他们相伴这么多年,也会不再喜欢吗? 天真无邪使他把这件事定义为“感情破裂”,而他不懂感情,只能用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去猜测。 对于突然发生的事情,他除了哭,也没有其他反应,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脑海中全是混沌零散的想法,没有逻辑。 吴凝双哄着胡品高,直到他哭累了,自然而然睡着,才疲惫地走到院子里,望着西边成片的浓烟。 烽火距离京城很远,原是闻不到的,但她莫名想咳。 还好她的产业在旱灾中挺过来了,足够买个小宅子,不然还真的难办。 这些年来,她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可惜遇到危难,只能带走半数的孩子。 孩子啊,她的孩子啊,将来事发,她要如何救下他们。 吴凝双大脑发胀,疲惫不堪。 家里人反对她和离,毕竟胡泛如今官居高位,和离对吴家没有好处。 可是谁又能知道,胡家将要面临怎样的危机? 半辈子过去,吴凝双的青春耗在了内宅,曾经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如今总不能明知道胡泛大祸临头,她还要不长脑子地在胡宅等死。 汲道以南的蒙开道南侧战场,一片死寂。 此地有千曲河第一道大支流,一支向南,一支向北,只要把控了此地,就相当于掌握了水上交通。 廉昇其中十万大军,早在几个月以前就从自治区出发,一路向南,下了高原再西行,而后再贴着江渚平原西侧一路北上,最后走水路抵达无人的一道高原裂谷。 直到战斗打响,这十万大军迅速攻入蒙开道,抢占支流沿岸,直接将政陈自治区在此地的部署打垮。 二十一支廉昇联合的军队,战争首日只有蒙开道取胜,其余地区皆遇到苍柘与政陈的严重打击。 蒙开道的主帅是洪毅峰,他接到达奚戎完的命令后,已经带队迂回赶路数月,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终于首战告捷。 可是此时,他对接下来的战役并不乐观。 原本达奚戎完会在查探过汲道的情况后南下,与他汇合,亲自坐镇,可是主席未能准时出现,其他地区的消息他无从得知,对比苍柘的烽火传信,情况实在是不妙。 更何况,今日能取胜,也有运气的成分。 政陈临阵倒戈,偏帮苍柘,子桑翀依照原本与达奚戎完商定时获取的消息,把主要兵力放在了汲道,以为直接把控千曲河主干就够了,对于第一个重要的大支流,几乎是放弃的状态。 是以,他十万大军打蒙开道的四万政陈士兵,如果输了才叫丢人! 如果不是主席神机妙算,防了子桑翀一手,此事没准真得折在子桑翀这儿。 “报——” 洪毅峰挥挥手,让斥候进入营帐。 “洪帅,政陈兵退,直接让出了城门,此事……恐怕有诈。”斥候道。 洪毅峰觉得诡异,立即与军师商议。 今天政陈军队死伤惨重,她们也学过苍柘,建立了自己的烽火系统,如果传递消息给后方的汲道,等待支援,也不是没机会,怎么可能这时候退呢? 可是斥候探查来的消息千真万确,残兵败将已经熄了城墙上的火,一个驻守士兵的影子都没有。 军师深知廉昇军队缺乏丰富蔬菜补充营养,夜战太弱,此时不管政陈撤军是真是假,都不可冒进。 商讨一番后,所有人一致同意,等明日仔细探过再说。 一夜过后,苍柘京城已经彻底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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