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辰已经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才得点空闲,坐在书桌前翻阅案卷,累了就抬头看一眼。 秋高气爽的天气,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阳光里,淡淡笼着一层金色光晕,恬静美好,是世间最美的画。 李靥发现他在看自己,甜甜一笑:“义兄,我们中午去吃炙鹅好不好?” “好。”尚少卿干脆放下手里案卷,“喜欢吃炙鹅?” 她猛点头:“三元楼的炙鹅,醉仙居的鲤鱼焙面,清风楼的虾仁小馉饳我都喜欢,啊,再加上如意楼的芙蓉肺!” 说着又调皮的拉长音:“没有樱桃毕罗哟——” “记下了,再不给你买。”尚辰笑着摇摇头,心中将她说着这几样吃食默背两遍,记得牢牢的。 “义兄昨晚夜审思柳,有没有什么突破啊,案子查的怎么样?”她也搁了笔,尚少卿一早上都在议事间,肯定是有什么大发现,“如果不能透露就算了。” “那罐子的确是玉莹给思柳的,来自大食国的情药,叫做春香。”说起药,尚辰不由得又想起昨日在衣柜里,小姑娘趴在自己背上的绵软触感,体温升高后发散出的淡淡体香,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跟一声娇滴滴的义兄…… 他将桌上清茶一饮而尽,说起另一件事:“石司谏今早试图硬闯春意楼,说是在玉莹屋里落了什么东西,问他,他也不答。” “石司谏?”李靥干脆跑到他跟前来,“之前媚儿不是说他是玉莹的熟客?” “对,但玉莹遇害那晚他并未出门,他的侍妾可以作证,明明已经撇清干系了,偏还要自己找上来,靥儿猜猜,是何原因?” “嗯——石司谏向来老实忠厚,这次如此着急上火的,会落下什么呢?”她揪着眉头,“他一把年纪,没凶手那个力气,会不会是凶手同伙,帮凶手掩盖证据?” 尚辰瞧着她,她今日穿了一条胭脂色的长裙,外罩浅色绣花罗衫,衬得肤色白嫩,温柔极了,她很认真地思索,白嫩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嘴唇,唇瓣粉嘟嘟又很软,是好看的桃花色。 “义兄?”李靥轻声喊他,“我、我猜错了?” “真相大白之前,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是真的,几乎所有案子的侦破过程,都是先提出无数猜想再逐一推翻,余下的,便是真相。” 少卿大人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又一饮而尽,稳稳心神,“便如靥儿说的,石司谏向来老实忠厚,如此老实忠厚的一个人敢硬着头皮闯大理寺的封禁,说明什么?” “说明那件落下的东西被找出来,后果比闯大理寺封禁还可怕!” “朝廷官员闯大理寺封禁,情有可原者只是训诫而已,石司谏两朝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便是真闯了,我也不能奈他何。” 尚辰耐心地慢慢讲着,“他虽只是七品司谏,却得众人尊一声石老,儿孙也因着他的名声谋了不错的差事,若有一天大家发现他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老实忠厚,不是那个有口皆碑的石老,会如何?” “会不再敬他,他会在朝中待不下去,他的子孙差事也会不保!”李靥恍然,“所以一定是一件可以揭开他真面目的东西!那之前夜闯春意楼的也是他的人吗?他要找回的东西会是玉莹放在思柳那里的春香吗?” “夜闯春意楼的人我们还在查,但春香的确是石司谏的,因为装春香的罐子上有石府的徽记。”尚辰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至于他究竟用春香做了什么,还需慢慢查。” “那其他人呢?”李靥问道。 “沈老将军的小儿子沈兴,石司谏,万侍郎的侄子,四海钱庄的老板,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可又都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其中一人犯罪。” “沈兴当晚约了玉莹,但他说两人起了些冲突,玉莹未在府里过夜,亥时就负气离开了,万侍郎的侄子当晚跟几个世家子弟喝的烂醉,在场的几个人和酒楼老板都能证明,至于四海钱庄的老板,案发时陪妻子回了娘家,根本不在京城。” 尚辰捏捏眉心,语气带了丝疲惫:“其实这件案子若不是闹得人心惶惶又涉及朝廷官员,根本不在大理寺过问之列,可如今涉案的是官员富商,死的却是贱籍的烟花女子,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要如何因为烟花女子的死去审问朝廷官员?这才是案子艰难之处。” “沈兴也好,万侍郎的侄子也好,甚至是石司谏,我觉得他们都不太可能是凶手。”李靥见他如此,心里竟生出几分心疼,只想替他分忧,“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说来听听。” “思悠验尸的时候我也在,玉莹死相惨烈,被活活砍掉双臂,剜去双目,取出心脏而亡,这不是普通的行凶杀人,凶手要么是极端的恨,要么是极端的爱,这几人是官家子弟,与玉莹云泥之别,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便是玉莹真的有些什么野味,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供人玩弄的妓子,不可能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她慢慢地讲着自己所想,明亮的眸子里,全是少卿大人清俊的模样,她想给他揉一揉太阳穴,或者捶捶肩膀,就像平时对哥哥一样,可义兄妹的分寸在哪里,她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贸贸然去做,唐突了对方,也轻贱了自己。 尚辰认真听着,凝眉:“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除了这些人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在暗处的人,只是太过不起眼,所以被我们忽略了?靥儿说的很对,凶手一定对玉莹怀有极端的爱或恨,才会如此残忍地杀害她。” 他说着将春和叫进来:“你现在去库房将从玉莹房间带回的证物悉数搬来,我要重新看过。” “是!” 不多时,玉莹房间的证物便被搬了来,李靥把自己的画具收起来,把证物摆在大方桌上,两人一起重新找。 玉莹的物品大多华美富贵,就像她房间的布置一样,每一寸都在用力展示着主人家优越的生活。 这位名噪一时的春意楼花魁看似光鲜,实则可怜,她与思柳还有万侍郎侄子发生过的两次争吵,都是为了赎身,万侍郎侄子说她痴心妄想,而思柳则根本不想与她做夫妻, 所以在一次次被伤害之后,感情与钱财,总要抓住一个。 李靥目光掠过桌上一大堆金银玉器,定格在一沓书信上,信纸看起来有新有旧,笔迹也不是同一人,但都整整齐齐叠着,看出来主人很爱惜。 她伸手去拿,却不想尚辰也正要拿书信,两人指尖相触又赶紧分开,各自红了脸。 最后还是尚少卿硬着头皮将书信拿起来,李靥厚着脸皮凑过去,一起看。 “这都是那些爱慕玉莹的人写给她的情诗,若说情感,这些人应比其他人更强烈。”尚辰翻了翻,“只是这些署名多为化名,查起来需得费些时日。” “我倒是觉得不难。”李靥兴奋地拍拍他手臂,“咱们去找包打听的任秀才,您请他吃顿炙鹅,保管能把这些人都找出来!”
第31章 风尘(十一) 晌午, 三元楼。 任海遥吃完最后一片炙鹅,抹抹嘴,胖乎乎的手一挥:“尚少卿放心, 小生这百事通包打听可不是浪得虚名, 您就从我迈出三元楼开始计时,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办妥。” “有劳任秀才了。”尚辰拱拱手客气道,“尚某在大理寺静候佳音。” 秋日的午后,阳光照得人懒懒的,向来步履如风的尚少卿也放慢了速度, 陪身边的小姑娘散步。 李靥走得磨磨蹭蹭, 每一个摊子店铺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他倒也不着急, 就跟着走走停停,听她叽叽喳喳讲话,平日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足足走了多半个时辰。 大理寺门前的十字路口有个卖糖炒栗子的, 一锅栗子刚炒好, 热气腾腾, 散发着甜甜的焦香, 尚辰见她一直盯着看,问道:“要吃吗?当做下午的茶点。” “好呀!”她笑出小梨涡,随即又摇头,上一秒还扬起的眉毛耷拉成个八字,“还是算了。” 他被她变脸的可爱模样逗得笑起来:“怎么又算了?” 李靥哭丧脸:“我得回家了。” “回家为何如此沮丧?” “您不知道, 最近回家不是抄书就是被孙嫲嫲教导,要么就是学礼仪。”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 被栗子刚出锅的香气勾的脚步磕磕绊绊,末了还是咽咽口水, 哼了一声转身奔向栗子摊,“不然还是买点吧,吃了再走也来得及。” 于是两人买了一大包回去大理寺,一个忙公务,一个剥栗子。 “栗子还是刚炒好的最香了!”李靥熟练地剥好一小碟推过来,几个手指尖烫得红红的,“义兄先吃。” 尚少卿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点头:“香甜绵软,好吃。” 他说着又吃了两颗,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昨日说昭延兄一入冬便咳嗽不止,可请过大夫?” “瞧过了,大夫只说是先天身子弱,给开了些药,让注意保暖。” “我有个朋友医术不错,正巧这几日在京城,不如今晚我带他过去,好好给看看。” “多谢义兄,可是今晚不行。”李靥双手用力,咔嚓捏开一颗栗子,“今晚赵家有宴请。” 尚辰闻言愣了下,轻轻哦了声:“那便改日。” “其实我不太想去,我不喜欢那家酒楼的菜,蟹黄包很难吃,放很多姜,很难吃,当然蟹黄是很好的,可是里面有姜就真的很烦,我不喜欢吃又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硬吃下去会很难过……”小姑娘闷着头絮絮叨叨,将栗子壳掰得碎碎的,心中一腔苦闷无处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赵母,也不想看到温若蕊,更不想看到赵南叙。 自己如果是只乌龟就好了,可以缩进壳里躲起来。 “不喜欢便不吃,硬吃下去除了让自己不舒服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感激你。”尚辰将她掰碎的栗子壳收到一边,亲手剥了一颗给她,“吃自己喜欢的。” 李靥目不转睛盯着那颗圆滚滚的栗子,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拈着,在离自己嘴巴不到两寸的位置,散发着诱人的香。 她喜欢眼前这颗栗子,不喜欢放了许多姜的蟹黄包。 昨日衣柜里的短暂亲密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今天在这个静谧无人的房间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的亲昵,以一颗小小的栗子为界,谁也没有进一步,谁也舍不得退一步。 “叶子在吗?”门口唐君莫大呼小叫地闯进来:“有人找!” “我在!”李靥像被撞见坏事一样猛地站起来,慌乱间还不忘拿过那颗栗子吞掉,噎得直捶胸,“咳咳,谁找我?” “是沈某来找李娘子。”后面沈羽跟着进来,他迈过门槛扫一眼桌上,笑吟吟的,“昨日炒饭今日栗子,尚少卿真是有口福哪。” 尚辰昨日就见他一直盯着李靥看,没安好心的样,今日又来,当下脸一板,义兄的样子摆出来,把小姑娘拽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看:“沈二郎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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