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过去,时间蹉跎,她一路浮沉打磨,许多事都已经记不得,却对春桃有印象。 就在重生之前的几个月,她随二哥屠相柳,定下计划需要凡人以血做引。 相柳九首,分化在九座山头,做引的凡人需要绝对忠心,随军行九山之远,在南山境跋涉千里。 一筹莫展之际,是春桃跋涉赶来,祭出自己的血。 春桃此番病势,与前世没有不同。 只是前世凯旋以后,她和二哥接连赴宴,大半个月没有见到春桃,当然也未曾发现她有异常。 等到春桃的病况急转直下,已经无力回天。 那时她在做些什么? 似乎给了春桃许多赏赐,有金银,有补品,有法器。 然后像之后的很多日夜一样,离开韶华宫,卑微急切地讨要着兄长的喜爱,迫不及待去做兄长的武器和饰品。 没有向重要的人投去一眼,直到为时已晚。 重来一次,也该有所改变了。 云笈乘上车,放下车帘,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雷声不断,夏霜探出头去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忽而看见揽月阁门前有人。 大雨天,其他人都去避雨,几个高大的弟子却站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定睛一看,夏霜脸色变了:“殿下,那是不是褚辛?” “六殿下买下的半妖,就是你。” 褚辛不回答,领头的高大弟子扛着伞柄俯身,戏谑道:“怎么了,难不成六殿下买回来的竟是个哑巴?” 他伸出手,粗糙指尖径自掐住褚辛的脸颊,猛力捏着褚辛的脸左右打量。 少年肤色极白,五官该是被女娲好生捏过的,哪怕连下颚的弧度都美得惊人,斜眼间凤眸轻挑,泪痣猩红,犹自妩媚。 只是比起这张柔弱好拿捏的脸,他的眼神在另一个极端。 阴冷,锋利,像是嘶嘶吐着信子。 弟子被他的眼神摄住瞬间,转而想起这不过是个没实力的半妖,调笑更加肆无忌惮:“啧啧,瞧瞧这脸蛋瓜子,难怪六殿下喜欢,我见了都有些心动了。” 其他几人也随他大肆嘲笑。 “不愧是被明珠阁看上的半妖,真有几分姿色。诶,小半妖,你挺值钱的吧?六殿下买你下来,花了多少?” “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多俗啊,别把人吓坏了。” “小半妖,你怎么不说话?不会真是哑巴吧?那玩起来岂不是更有意思,哈哈哈……” 褚辛眼色越来越沉。 在外多年,这些话他听过不少。 却没想到才来青霄山不到一天,就被这种货色找上门。 联想起周淳羡慕的话语,原因不言自明。 这位六殿下,是个麻烦。 若是像这样跟在她身边,恐怕日后这种人有得是,嗅着气味找来的麻烦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被云笈买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褚辛并没有站着挨骂的习惯,他斜眼轻扫,见这些人身着学舍的低阶弟子服,修为不会超过辰星境。 不过是些没眼色的杂碎。 雷雨天,宜烧尸。 现在他已经不在铁笼里,没有任何符箓可以对他的术法加以限制,只需要一把火,他就能把这些杂碎烧得连骨灰都找不到。
第7章 弟子的手还捏在褚辛的下巴上,翻来覆去地看他这张脸,恨不得在他脸上戳出洞来。 褚辛始终脸色沉静,好像遭受到的并不是侮辱,而只是普通的,友善的问候。 这使得弟子更加不快。 今年六殿下随二殿下凯旋归来,传闻韶华宫内侍中,有一人卧病在床。他们挤破脑袋打探消息,才嗅到了韶华宫招人的风声。 山下多少学舍的弟子挤破脑袋想要进来,投进韶华宫的自荐文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就是没有回音,一点也没有。 大伙翘首以盼,等来的,只有眼前这么个修为平平,空有样貌的半妖。 这半妖一到,往日韶华宫的门房还会收下文牒,今早,所有投进韶华宫的文牒都被推拒。 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越想越气,弟子手上力气骤然加大,简直像是褚辛偷走了他的位置:“说话啊。” 半妖少年斜睨着他,握住他的手腕。 褚辛任由他们侮辱谩骂都没有说一句话,这时忽然有了反应,倒是让弟子本能地想要退缩。 倏尔又想到,他为何要退,有何好退,这不过就是个没本事的半妖! 只见少年促狭地笑着问:“你们嫉妒?” 弟子被戳中心事,脸色青得发黑:“嫉妒?我会嫉妒你?!一个月天境的半妖,不过仗着有张好看点的脸,走了捷径上了山,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位置。” 他抓过褚辛的伞,一把扔在地上,咆哮:“我告诉你,等日后六殿下玩腻了,你也就是个掉进勾栏里再也爬不出来的脏烂货色!” 油纸伞被扔到一旁,伞面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雷声越来越大,没了伞面遮挡,豆大的雨珠打在褚辛脸上身上,顿时将他半边身子泼湿了。 发丝弯曲着贴在褚辛颊边,雨珠沿着他的额头、眼睫、鼻尖,一路滚到下巴,像极了在流泪。 褚辛没有半丝悲伤,只有心头火越烧越旺。 那股不可遏制的力量沿着他的血液一路流淌到指尖,雨色下,无人注意到他的瞳孔竖起,化为妖一般的竖瞳。 这是狩猎的准备姿势。 杀了他们。 就现在。 弟子挥起拳头作势要落下,腕间突然传来被灼烧一般的刺痛。 他反应极快,立刻将褚辛推倒在地,查看手腕情况。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冰凉的雨落在手腕,连那一丝隐约的刺痛也消失殆尽。 弟子惊呼:“什么鬼东西!是不是你在耍花样?!” 他对身后跟班怒喝:“给我揍他,狠狠揍!” 褚辛被推倒在地,发丝随雨水落下,铺在沾了泥的青石地砖上,脸色苍白。 青鹭火在在体内将要爆发,又被他狠狠遏制。 按捺青鹭火的后坐力使他浑身一痛,煞白的难看脸色并非伪装。 他平时杀人不眨眼,要人三更逝,就不会留人到五更。 然而,就在刚才要释出青鹭火的时刻,他骤然看见,就在弟子身后,不远处槐树下,一辆熟悉的马车停泊在雨色中。 马车前,两匹灵驹毛色是罕见的珍珠白,毛发润泽有流光,放眼整个青云,也找不到几匹同样品级的骏马。 而在车窗后看他的那个人,他更是熟悉得很。 云笈梳着双髻,发间以珍珠花钿装饰,肩披淡金纱帔,在看他。 和此前一样,云笈与他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只是这次她没有闪躲,许是觉得他匆忙挨揍,不会关注到自己。 所以褚辛可以看见她的表情。 柳眉向下压着,平时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像是泡在雨里浸过了,沉重得要命。 那眼神比雨还有效果,瞬间将他泼了清醒。 他意图分析云笈的表情。 厌恶?不是。 同情?不是。 云笈是在疑惑,那眼神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探究。 褚辛甚至觉得自己被她看穿。 哪怕他刚刚收势及时,青鹭火压根没来得及放出,哪怕他们之间隔着瓢泼大雨,一切都显得模糊。 这眼神使他冷静。 云笈昨夜才用探灵石测过他的修为,该有的防备一点也不少。现下无论如何,他的行事都不可与他所展现过的实力相违背。 除非她要眼睁睁看他被打死。 弟子们的拳脚已经落下。 按照领头弟子的吩咐,拳脚都朝着平日不能轻易看见的暗处使劲,不至于要人性命,但若是五脏六腑受到内伤,短期内绝无可能恢复。 褚辛调动着灵力护体,然而身体刚被青鹭火冲撞过,只一小会,他额头上就生出了汗。 他数着弟子的攻击。 今日受下的欺辱,来日他要在这些人死前一一奉还。 领头弟子狠狠踹他一脚,怒喝:“刚刚不是威风吗?继续啊。” 褚辛闷哼一声。 若不是有灵力护体,这一脚能要他半条命。 数尺之外,绿荫水色下,少女还撩着车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以一种难以理解,不可思议的神态。 云笈,她当真是要看他被打死! 褚辛心头恨恨然,压下的青鹭火又在体内燃起苗头。 若是云笈今日放任他在此地受辱至死,他就算一把火把自己烧干净,也要拉上这些人、云笈,甚至整个韶华宫陪葬。 未等青鹭火烧出手,云笈就同车内的人说了什么。 那个名叫秋蝉的侍女撑伞走下马车,掐了诀,几步就落到褚辛面前。 领头弟子抬起脚要往褚辛下|身踹,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一脚吓得没能落下,慌张忙乱地收了回来,让他也跌坐在地。 云笈在青霄山横着走,身边的几个侍女自然也是有名气的。 特别是秋蝉,山下学舍出身,一身剑术可圈可点,平时冷面如霜,只听云笈命令。若是她出现,准没好事。 弟子嗫嚅道:“秋师姐……” 秋蝉冷面命令:“把这身弟子服脱下。” 几个弟子好似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愣了。 秋蝉又说:“殿下很赶时间,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这下他们懂了秋蝉的意思,面如菜色,只得脱下外衫,眼巴巴地看着秋蝉,好似在问:这应该够了吧? 秋蝉:“继续脱。” 后头有弟子已经知道事态严重,连忙道歉:“师姐,我,我知错了!” 秋蝉不为所动:“脱。” 弟子们脱到只剩一条亵裤,捂住重要部位,成群结队,像是雨中扒毛的落汤鸡。 秋蝉掐诀引火,在雨中将地上的衣物烧了干净:“殿下说,这些弟子服,以后你们也不必再穿。” 这下领头弟子知晓事态严重,先看秋蝉,又四处张望寻到马车,不顾自己光溜着身,就要往云笈那头跑:“殿下,这是误会啊,殿下!” 秋蝉剑不出鞘,一剑将他打倒:“你不必过去。殿下留了两句话,让我代为转告。” 秋蝉用剑指着脸色剧变的弟子:“第一句,既然他们如此聪明,能够无师自通学会以多欺少、恃强凌弱,那么,青霄山上什么碰得,什么碰不得,现在他们也该晓得了。” “第二句,”剑鞘转了半个圈,指向褚辛,“转告褚辛,他下午不必来了,明日记得到簌雪居应卯。” 雨珠沿着褚辛的眼睫落到面颊。 少年的目光移过剑鞘,穿透雨幕。 春雨淅沥着落在林间。 那头,青翠的树荫下,云笈将手一挥,放下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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