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怎么了?” 云笈摇头。 日后想来,在逃至山洞的那次濒死时分,云笈同他说了很多青云的事。 邀请云笈来到昆仑前,云笈也的确停留在月都。 在他尚为无名半妖,逃离月都那夜,月都是奢靡的无限繁华。当他重回月都,南山境损失惨重,月都残垣埋骨,留下的是寂静。 离开月都前,云笈抚摸着断墙,良久,才肯首同意昆仑的邀约:“走吧。” 那晚的月亮的确明亮。 但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月都的明月。 他知道云笈很想家。 但对那时的他们而言,家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各种意义上都是。 那个上元夜,他知道血魂咒即将落成。 自己那副惨样若是让云笈看见,也太过狼狈了。 但他的确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可是云笈怎么会发现不了? 她是全天下最笨的笨蛋,也是全天下最聪慧的姑娘。 她那么好。 云笈察觉到他的异样,而他几乎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偏殿的小厨房不会打烊,你若是饿了,随时可以去讨一碗元宵。” 那个上元,他半夜难眠,在飘雪中循着宫灯去到小厨房。 偏殿的厨娘擦着桌子,同他笑道:“刚刚有位面生的姑娘来过,要了一碗赤豆元宵。” “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厨娘想了想,“就是边吃边哭,不知道遇到什么伤心事。” 那个上元夜之后不久,云笈就离开昆仑,赶赴其他去处。 他没有挽留。 在她离开以后,他也需要做很重要、很关键的事。 权力,地位,名声,他不在乎。但若是为了实现某人的愿望,他就需要站得再高一点。 他与萧无念蓄谋已久,昆仑宫变的胜利,在预料之中。 然而就在功成当日,却不约而同传来青云的消息。 时隔几年,在青云帝陨落后,青霄山的大门再次向那位流落在外的六殿下打开。 云笈或许还会对所谓亲情抱有幻想,但褚辛不敢先入为主地断定那里留有余地。 他连夜赶赴,抵达青霄山时,那里的冬日寒风亦是彻骨。 傀儡阵破,青云引以为傲的巡境青龙跌落成碎片满地。褚辛找遍青霄山,找到云秋瑜、夏霜、秋蝉的尸体。 唯独没有找到云笈。 她在哪里。 在哪里? 一滴眼泪掉在圆镜上,云笈将泪珠擦掉,又坠下一滴。 镜面被她越抹越模糊,云笈抽噎一声,不敢再碰。 她看见那年青霄山寒风如刀,褚辛破风而来。 看见褚辛在逆仙台燃成一团火,不管不顾取走云书阳和云瀚的首级。 看见褚辛流了好多眼泪,无惧肉|躯损毁,在逆仙台下找了她很久很久。 看见褚辛站在凤凰面前。 前世的他已经足够强大。 然而于真正的神鸟而言,他那么渺小,像还未长大的幼雏。 云笈不断描摹着褚辛的模样。 那时的他是灰败的、消瘦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褚辛。 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拖着破败残躯,像是一块行尸走肉。 凤凰垂眸:“毕方后裔竟在昆仑守阵数十年。你为了仙域安宁,还真是牺牲颇多,不愧你青羽公子之名。” 褚辛木然回答:“青云如何昆仑如何,甚至整个仙域如何,我都不感兴趣。没有什么青羽公子,青羽公子只是跟在她身后的影子。” 凤娘长长地叹息:“所以现在她死了,你想复活她。 “恰好你找到我,恰好你淌着神鸟的血,恰好你又捡回了她的元神……恰好,恰好,恰好……看来此乃世事注定,不然怎生出这么多恰好…… “但此法从未有人试过,一旦回溯到过去,就连现在的记忆都不一定能保有。于你和她,都无异于一场豪赌。你就这般自信,孤注一掷,押自己能赢?” 褚辛不置可否。 凤娘问:“你若搭进一条命去,她连你是谁都记不得,那岂不是笑话一场?” 褚辛小心地捧着手里的微光,像是保护最后一颗饴糖的孩童。 “我已跟随她数年,若那时我还在她身边,就定会有办法。” “若是不在的话,以她的本事,只会过得比这辈子更幸福。这就够了。”他说,“够了。”
第69章 圆镜背后,青与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舌舔舐过大地,直至淹没天穹。 所有遗憾的刺痛的过往,都投掷于遥远而黑暗的虚无。 只余点点微光散落于黑暗之中,沿着时间的长河溯流而上,抵达世事仍然如常的彼方。 少年在牢笼中醒来。 铁笼是腥臭、狭小,冰冷而无所倚靠。 窗外是繁华、喜庆,笙歌不歇的热闹。 那时他不知道,在百年之后的某个时间里,他坠落深渊,逆行忘川,拖曳残躯远行千里,在几乎不可能获胜的赌局里孤注一掷。 然后赌赢了一回。 在那个他憎恶、惦念、不由自主时而回想的上元夜,少女不再孑然立于高处,而是逆行人群为他而来。 她双眸跃动着狡黠流光,剑锋挑起他的下巴,“喂,你。” “要不要跟我走?” 云笈抱着圆镜,不敢眨眼,盯着镜面看了一宿。 前世今生,时光跨越百年,圆镜的画面忽暗忽明,不断跳跃。 时至黎明,镜子里的少年已经是那个成日在簌雪居里扫地的半妖褚辛。 这一世她离褚辛太近,他筹划着什么又做了什么,在她眼皮底下简直无处遁形。 看吧,她就知道以褚辛的性子,最初定不甘于寄人篱下,哪怕那个人是她…… 还有那些惴惴不安,想要将她放在身边的心计、谋划,乃至于被云秋瑜击落的木鸟……云笈恍惚如大梦初醒,好气又好笑。 天蒙蒙亮时,那头的褚辛再次踏上昆仑的玉石长阶。 血魄于他是毒药,也是滋养魂魄的良品。 往昔的记忆逐日复燃,这世占尽先机,褚辛将自己作为棋子,昆仑宫成为由他厮杀掠夺的棋盘。 时间能够弥合沟壑,也使他不敢懈怠。 二人身处青霄山与昆仑山,信鸽往返,羽书传令,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也心照不宣彼此将会重逢。 在那之前,要匍匐等待,要蓄成羽毛,要隐忍不发。 云笈小心地擦拭镜面,心头酸胀逐渐被抚平。 只是越看回忆,越觉得心痒痒。 自来到凤娘的老巢,褚辛被凤娘带走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褚辛。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想他了。 言笑晏晏的褚辛也好,尖酸刻薄的褚辛也好,哭都好笑都好,她想他了,她承认。 以前怎么看褚辛怎么烦,巴不得见了他就绕道走,现在才多久不见,就这般想念,放在前世,简直想都不敢想。 若是能见到活生生的褚辛就好了,最好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要是他再使心计,她能够拧住他的耳朵叫他收敛些。 要是继续看下去,是不是能看见褚辛现在在哪儿? 连夜未眠,云笈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巴巴地盯着镜面,继续看自己跟褚辛遮掩身份赶赴辉焱,掉在了熊三眼前,熊三再将他们引去亭松城…… 亭松城夜半月明,她不准褚辛化形,褚辛却在午夜时分悄然化回人身,背着光看了她半晌…… 月夜朦胧,褚辛侧对着镜面,长发如瀑遮掩侧颜,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盯着她发呆么? 云笈凑近了镜面想看个明白,镜面中画面却突然晃动,旋即漆黑一片。 再亮起时,只照出她顶着乱蓬蓬头发的半张脸。 云笈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她眼睛又红又肿,变成了这样?! ……而且镜子怎么不继续放了? 云笈擂了眼睛又使劲眨了眨,等了半晌,圆镜都没有动静,她在圆镜上下左右轻拍了好一会儿,里头依旧只能照出她自己的脸。 “就没了?”颇有些失望郁闷。 昨夜狂欢痛饮,就连每日叫早的鸟妖也来迟,在窗沿坐成一条,叽喳道:“凤凰大人说想要修改偏殿的图纸,暂时不必开工。” “好,那今日我再去偏殿那头走走。” 云笈依旧拿着圆镜没放,尝试了好半天,终于认清这块圆镜里头大抵不会再出现什么画面了,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放在一旁。 她伸出手,一只鸟妖就落在她食指上。 “若我想要见凤娘,该往哪儿去?” 鸟妖在她食指上蹦了蹦:“凤凰大人说了,不见!” 看来连她的求见都被算准了。 “好吧。”云笈说,“那么,麻烦代我为凤娘带个话。” 天光半落,日光照入长满青苔的石洞缝隙,倾落在猩红色的池水之中。 药池最初为青色,后来被引出的血染成猩红。 直至现在,池中的猩红已经覆盖了原本的颜色,简直像是血池一般。 红衣女子坐在药池边,手执瓷瓶往药池里倒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感应到池中传来的不善目光,凤娘不满道:“看什么看?” 药池正中的石台上,青鸟的半个身子都泡在药池里。 咒文覆盖在他的翎羽表面,他的生命与活力好似随着血液一同被引出,半耷着眼皮,丝毫都不动弹。 直到嗅到若有似无的酒味,褚辛才怀疑道:“你倒的是药还是酒?” 凤娘把倒光的药瓶放在一旁,又拿起一瓶:“不过是几盅酒罢了,还不至于让我宿醉到连这个都分不清。” 她不理会褚辛的怀疑,继续做自己的事。 倒到第三瓶药水,三两鸟妖从石缝里挤进洞穴,飞到凤娘附近,叽叽喳喳说起今早山头的情况。 鸟妖们性情纯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等到快要将事情说完,其中一只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没说:“还有,云姑娘说,多谢凤凰大人的指点!” 另一只立马跟上:“云姑娘还说,多谢凤凰大人前世愿意相救!” 凤娘手中的药瓶险些从手里掉出去。 ……该死! 血池中泛起涟漪,随褚辛的心境不稳,他身上的咒文也逐渐波动起来。 凤娘往池中瞪了眼:“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心不静,病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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