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辉又愣愣地看回桌上,原主这是想要把儿时没饭吃的苦报复性地享受回来吗? 虽然......也能理解,但他的话就真没这个必要了。 之后一定要找时间和后厨好好说一下。 燕辉秉承着“粒粒皆辛苦”的精神尽量清盘,奈何菜品实在是有些丰富,他一人实在是......诶?为何是他一人? 他看向一直划水实则没有动什么筷子的柳绰。 柳绰僵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继续用勺搅着碗里的粥。 这真不怪她,她食量本来就小,又才用完早膳,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燕辉看见柳绰食不下咽的样子,才想起王府的规矩。 “你起来有多久了?” 柳绰微微一愣,一时不懂燕辉此问有何深意,“差不多一个时辰。” 原是是饿过劲了吗?燕辉懂了,“我知道大魏皇室的规矩是我未用膳前你不能先行用膳,但左右也是在自己府中,规矩这种东西死板地守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二人作息不同,之后你无需等我用膳,饿了自行先吃就是。” 柳绰握着勺子的手僵了片刻。这话咋一听是没什么,但结合她今日没顾规矩私自先用早膳之事再听,就能品出不对了。 果然,她就知道燕辉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里用早膳。燕辉的意思很简单——失仪之事可大可小,我知道你今日私用早膳,我可以当作不知,未来我也可以不计较这个规矩,但今日这膳,你得陪我用。 柳绰看着燕辉笑吟吟的眼睛,默默端起粥,逼着自己喝了个精光。 就是嘛,多吃一点,你也太瘦了。燕辉笑吟吟地替柳绰又盛了一碗。 ...... 马车缓缓地驶向城郊上,柳绰坐在车里,艰难地按压下胃中的翻腾。一大早吃饱后又被迫喝了三碗粥,撑得实在是有些想吐,而始作俑者还一脸乐呵呵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么好事一样! 阴险!卑鄙!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又狡诈的人!忌惮柳家暂时动不了她就想出这种卑鄙的办法整她! “姑娘,地方到了。”颠簸一路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柳绰深吸一口气,她暂时也动不了燕辉,与其“气”倒不如先做正事。根据柳府之人的调查,齐泽林不在乐坊填词之时一般都住在城郊。柳绰原以为齐泽林会像那些寄情山水的文人似的寻一处风景秀丽的清净地方居住,结果掀开车帘一看,地倒是好地,就是不太清净。 “家虽贫,学不辍。身虽劳,犹苦卓......”朗朗的读书声从敲了不少补丁的木屋前传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拿着根木棍指着写在地上的三字经一字一句地教其他更小的孩童认读。 他头顶扎着两个像结似的小角,缝缝补补的麻布衣沾着不少泥巴和草屑,皮肤因农忙晒得黝黑,但读书时的眼睛却很亮。而跟着他朗读的那些孩童们也和他差不多,应该都是附近农户家的小孩,大多数是男孩,少数几个是女孩。 而竹围的小院中齐泽林正在帮一位老妪撰写信件,他端坐在破旧的小木桌前,写完后很有耐心地又将信翻读了一遍给老妪听,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泛起圈圈光晕。 君子在上则息万物之嚣,在下则排一方之难。 柳绰等在车中,没有让人去传话打扰。直到墨水晾干,齐泽林将信放进信封起身相送老妪时才注意到柳绰那辆摘了所有牌子的马车。 他眼中闪过几丝了然,却没有立马做什么,状如寻常般解答完了孩童们的疑问后才挨个哄着他们回家吃饭。 待人都离去后,柳绰才掀开车帘下了车。齐泽林看见柳绰后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柳绰看着写在地上的三字经,“齐先生是在这儿设立了私塾吗?” 女子的身份只是让齐泽林诧异了一瞬,他没有什么反应地走进院中,“读书?这些孩子家里的农活都干不完。不过是教他们认点字罢了。” 柳绰没再说什么,她让人将上官泓进士考的卷子递给了齐泽林,“你说要我亲自拿着东西过来找你。” 齐泽林似乎笑了一下,他打量着柳绰,似笑非笑,“不知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柳绰对上齐泽林的眼睛,就像是在讲一个过去的故事,语气平稳,不急不慢,“元平十五年进士考中有一名来自东乡郡的考生,叫林平之,考后第二日参加关宴,夜里回的路上因醉酒不慎掉入河中溺亡。他性格腼腆沉默,在京的考生们对他都没有什么特别深印象。他家道中落,和亲戚也没什么往来。死后的第三日老家祖宅着火,六十多的老母亲和一双儿女都没逃出来,被活活地烧死在家中,死状惨烈。无亲无朋无友,贡院只能托礼部替他收了尸,处理了遗物。” 齐泽林终究是没能将平静保持下去,他率先一步移开了眼,看着手中的进士卷,沉默着。 柳绰:“此人没有什么名气,一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再加上进士考中文章水平一般,肯定中不了榜。礼部贴出白事告示后几日不见有人前来,便依礼草草处理了遗物和遗体。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查到,同一批考生中,有一人年少逃荒时曾受过他的恩惠,被他救过性命,在京赴考时还与他私下小聚过几次。” 旧事如潮般涌进齐泽林的脑海中,两年多过去了,但那人温厚腼腆的面容和絮絮叨叨的关心叮嘱却历久弥新。暖色的回忆让齐泽林露出了一点笑容,然而最终却是世事无常生死别离,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了几分讥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世道,“这些事情当年无人知晓,怎么过了两年知道的反而一个比一个清楚。” 一个比一个清楚?柳绰黛眉微蹙,当年齐泽林手持供状血溅朝堂的事情闹得很大,再加上事关四皇子的母家,所以她了解不少。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做线索才能查得出来,知道的一个比一个清楚?这话什么意思?这件事情除了她还有其他人知道? 齐泽林看见柳绰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在意,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和人聊过,如今讲起来倒觉得恍如昨日,“当年我初到安京,年少轻狂,仗着有些才华,斗文对词,惹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一些人。” 当时的他书生意气,不惧权贵,觉得世道黑暗的上面总有光明,何况以他的才华,考上是迟早的事情,“我觉得我担得起,所以不惧。但也不想连累旁人,是以并没有将和他的交往放在明面上。” “结果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呵,”齐泽林自嘲地笑了一下。 柳绰知道齐泽林自嘲的意思,进士考的题目由皇帝在提前一天晚上亲选,想要提前知道难如登天,所以上官榷只能从考后的试卷着手。他寻访了很久,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么一个文采足以考中进士,但亲友关系浅薄,就算是死了也没多少人会在意的倒霉蛋。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在安京城也算是小有风头,如果你和他的交情被放在明面,说不准会让要害他的人多一点忌惮?”齐泽林的性格和柳绰想象中的差距太多,她想要他做的事情他恐怕未必会这么容易如她所愿,柳绰只能试试用言语来增强他的负罪感。 “不用故意激我,”齐泽林一眼就看出柳绰的打算,他冷笑了一声,“为了把我从榜中划去他们都能想出父亲名中带‘进’犯忌讳这种事情,忌惮?怕也只是多一个淹死的亡灵吧。” 当年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只要足够有才就行。父亲名中带“进”和“进士考”冲突,所以需要避讳,多么离谱又可笑的举报理由啊!但就是这么一个离谱的理由,就褫夺了他的中榜成绩,剥夺了他今生所有进士考的资格,多么荒唐?呵,但就这么发生了。
第九章 柳绰沉默了,大魏文武分明,柳家是将门,国子监贡院礼部都由上官家那些世家把持,此事她倒是可以利用言官争取,但重新获得进士考资格的可能性终究不大。齐泽林是清醒人,她知道利用此事做为筹码很难,于是只能将话题重新绕回去。 “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意外溺亡?” “他一沾酒水身上就会起红疹,所以平生从不喝酒,酒醉溺亡,呵。” “你们是至交,他又曾救过你的性命,他这样枉死,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吗?” “公道?”齐泽林看着柳绰,讥讽地笑了一下,“公道本该是你们这些身处高位者维持的,怎么如今反倒要由我们来讨,这话你听听,不可笑吗?” 柳绰少见地哑然了一会儿,她知道齐泽林说得没有错,君子在上则息万物之嚣,予万民以公道本该是上位者的责任,然而理是这个理,但若公道二字如此容易寻,她祖父又为何会困死沙场,宠妃又为何能凌驾皇后之上? “你说的没错,所以今日我来,就是想给你一个替你友或者说你恩人讨回公道的机会,我知道礼部当年并没有收走全部遗物。” 齐泽林对上柳绰笃定的眼神,微微一愣。进士考结束当夜,他和林平之私下小聚,二人秉烛夜谈,期间谈文弄墨,大聊抱负——当然,说的主要是他,林平之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笑安静地听着。第二日不出意料起晚了,为了赶时间不至于迟到,林平之赴关宴之前并没有回住所,所以他进士考结束带出来的东西便先寄放在齐泽林住处。 当年林平之的死因一传出来他就已经想到了不对,出手如此缜密蓄意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但林平之这种不怎么吭声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能得罪什么人呢?他便想去林平之家里问问情况。结果没有想到,只见到了一处坍塌烧毁的祖宅和一老两小三具焦尸。 这些年他也曾暗地里调查过,但地微无权,实在难有进展,直到......有人给他送来了当年进士考中上官泓的试卷。 前半部分竟然和林平之当年考场所写的一模一样。 林平之当日在考试中不慎打翻砚台弄脏了宣纸,交上去的那份其实是重新抄撰的,而被墨水弄脏的那份初稿便和其他杂物一起留在了他这里。 看到这些,齐泽林怎能不知道林平之一家老小为何而死! 他起身回到屋里,从一个珍而重之的木盒中拿出了那份被墨汁盖了一半的进士卷,“你来找我是想要这个?” 进士考的宣纸由官营局令特制,用的都是罗纹宣,还在宣纸边缘压制了能用手摸出的凸起的年份。 谁知柳绰却摇了摇头,“你应该很清楚,这东西确实是一个较为重要的物证,但仅凭此物,做不了什么。” 宣纸上的年份只能证明这是当年提供给进士考的宣纸,至于字迹,天下之大多少能模仿他人字迹的能人异士,就拿这么一个语焉不详的东西,别说是扳倒一个一品大臣,就是攀扯,都会有数不尽的人过来挡罪,根本不可能闹到皇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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