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近些时日里,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在七日以前,赵瓒之的鹰犬之一,常娘,她自牙行之中新募了一位伶人,名唤秋笙,秋笙此人,姝色无双,颇有手腕与机心,颦笑之间,便是能引得无数男儿郎竞折腰,其中以宋仁训与孟德繁两位太子爷尤甚,纯粹为博美人一笑,挥斥千金,是丝毫不在话下的。 有秋笙主舵了竞价会,这武陵玉露竞价便是越来越高,给酒坊带来了极为丰沛的盈收,很快地,秋笙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跻身为了酒坊新宠,十二位优伶之首。听闻这次竞标会,便是媵王赵瓒之默允常娘带她过来的,显然赵瓒之是将这位秋笙视作为自己人。 奈何,任谁都没想到,秋笙的真实身份是个男儿郎,居然还是温家二少爷。 长贵不知是该叹服,朱常懿的易容之术过于卓绝,还是该震悚于温廷舜面容可塑性太强。 如今,长贵是大金谍者的身份,俱是被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撞破了,这两人的性命绝对是留不得的,一定要永除后患。 甫思及此,长贵在滔天的火光之中,紧紧执着长剑,以大开大阖之势,朝着温廷舜劲然横劈而去,这一刀是裹挟着浓郁的弑气,烈火舔过刃锋,伴随着咆哮般的风鸣,剑势骇人不已。 温廷安见状,整个人突地提紧了一口气,欲开口让温廷舜避开,温廷舜的反应显然比她快很多,一掌揽住了她的肩膊,带着她借一个疾利的起跃,飞升掠上了通往南偏门的偏院屋脊,少年空置的另一只手腕,腕间缠绕着一柄软剑,此刻剑罡骤起,如山舞银蛇一般,银茫流转,轻而易举地荡开了长贵的攻势,直取长贵的面门! 长贵心中一番惕凛,愕讶于温廷舜的剑招如此利落娴熟,显然是个常年的练家子,但在长贵的印象之中,温廷舜是过继在温青松的膝下承学的,温青松文武兼修,但单论武学之造诣,尚且根本达不到这等境界,温青松擅用硬剑,而非软剑,但在同温廷舜过招之时,他却能明显觉知到,这个少年将软剑运用得炉火纯青。 长贵的目色,一霎地简淡了几分蔑冷,他方才所发出的长剑被那温廷舜的软剑一阻,虎口竟是被震得有几分发麻,长贵握剑的手,遂是紧了一紧,再发凌厉的杀招。 温廷安面露隐忧,失声道:“当心!” 温廷舜薄唇微抿,揽着她肩颈的掌心紧了一紧,一个漂亮的侧身,利落地带着她避开长贵的锋刃,那一柄软剑势若九曲回肠一般,卷刃蓄势待发,照准了方向,一举缠住了长贵的刀柄,那刃侧是淬了寒毒的,很快在长贵的腕口处,磨出了零星细血。 经过几次过招,双剑相接之间,不知为何,长贵渐渐不敌,他的喉头亦是涌入了几丝腥血的气息。 这一刻,他从温廷舜行云流水的剑势之中,逐渐窥探出了一个人的缩影。 一个曾经风靡于旧朝十二卫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早就随着旧朝山河破灭而倾覆了去,但长贵是见识过那人的英冠雄姿的,此人擅于使软剑,轻功绝佳,以他为首领,其麾下的十一位玄甲卫,亦是以擅使软剑,而著称于世。玄甲卫是旧朝最强精锐,从未吃过败仗,颇受晋后主的器重,但旧朝早亡,这一支威名赫赫的玄甲卫,亦是散佚于江湖之中。 长贵思及了此事,故而怔神了一瞬,也正是皆这一瞬,给温廷舜寻着了空当,他腕间软剑伺机而动,在燃炽的火光笼罩之下,照定长贵身上要害直袭而去,这一刻,长贵压根儿避闪不及,那执长剑的骨腕遭了猛袭,他的虎口本来就痹麻不已,历经了这一遭,他力有不逮,庶几是拿不稳长剑! 他立在一座即将被火势所吞噬的偏院屋脊之上,底下传来了崩裂的断响,他更是无瑕做好筹备,整个人重心失了偏颇,一片浓烟滚滚之中,他朝着火海翻倒而去—— 温廷舜觉察到了温廷安的呼吸轻颤了片刻,他料知到了什么,纵然长贵真真是罪大恶极,但他是牵制赵瓒之的一枚棋子,作用至关重要,现在长贵还不能死,一旦死去了,局势将一边倒向赵瓒之,这对于大理寺极为不利。 温廷舜将温廷安放置在南偏门背后的墙角底下,对他道:“在此处我等我,我将长贵带出来。” 南偏门有一道暗道,可通抵西苑采石场,距离正院大门都有不短的距离,若是常娘、钟伯清、云督头等人欲要追缴至此,可能好耗费不少时间,尤其是在火势这般沸盈的情状之下。 温廷安眸色凝沉,下意识想要隔着一层袖裾揪住他的腕子,但觉得于理不合,只得克制地敛回了手,看着他道:“你务必要注意安危。” 温廷舜原本是要翻墙入内,听至此话,心神掀起了一丝蔚然之意,回望她一眼,眸底掀起了一丝微澜:“好。” 温廷舜语罢,便是不再停留,用一块蘸湿的布条蒙住了口鼻,一轮清月自幽云后出现,晦暗的穹色里渐然有了熹微的月色,他借着敏锐的身手再度翻入了四夷馆,清辉如练,罩在了他刚换上的夜行衣上边,不多时,他便是在击溃长贵的地方寻到了他,他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条长带,一举将长贵从火海里捞了出来。 长贵在击落之后,很快被一块坍塌的楹柱压折了腿,他避之不及,目下的光景之中,腿肘之上俱是触目惊心的大片血污,以及那烧焦了的青衫之下,裸-露出了一片充溢着鳞伤的皮肤。 见温廷舜将自己从火海里救出,长贵哂然笑了下,抬指擦着唇角处的污血,不温不凉地审视温廷舜一眼:“二少爷,你与滕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了此话,长贵的神情掠过了一丝诡谲之色,“你精谙软剑与轻功,难不成,你是旧朝中人?”
第81章 显然可见, 长贵是在怀疑温廷舜的背景与来历了。 他口中的旧朝,正是在数十年前倾覆亡殁的大晋,他怀疑温廷舜的身份, 与晋朝皇族余党休戚相关。 沸烫的火裹挟着深浓的烟尘, 席卷在了温廷舜的身后, 少时,身后传出了一阵墙倾戟摧的燃裂之响,熏鼻腥烈的炙烤气息,跌跌撞撞地弥散了在空气之中, 少年的薄唇抿起一丝极浅的弧度,长贵不是质疑他身份的第一人,此前, 初入鸢舍时, 阮掌舍阮渊陵亦是试探过他的身份,但他四两拨千斤般的否认了。 而今, 是由长贵问起了,温廷舜哂然道:“此些招数, 不过是在三舍苑里随手所学罢了。” 云淡风轻地说完,继而话锋一转,“您构陷我的身份,那我倒想寻您讨教一番, 您蛰伏这般多年, 论其目的,应当绝不是只为了扳倒温家,这般简单罢?” 长贵明显是个土生土长的汉人, 温廷舜在前一阵子,私下派遣甫桑查过长贵的玉牒与帐籍, 二十多年前熙宁帝薨逝,姜后开始清算阉党,长贵当时身为大内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先帝身边蓄养已久的一块磨刀石,姜后第一个要除掉的人便是他。 本来,长贵未能幸免于难,是温太师温青松与右相温善晋,二人主动出列,奏请圣裁,力排众议,护住了长贵的一条命,太师与右相乃是当朝重臣,有忠义之名节,受百官之拥戴,姜后自然而然要敬他们几分薄面,不敢再胁迫长贵的性命。那时候,随着先帝溘然长逝,阉党亦是随之倾覆,长贵不能再留在宫中,他一来为报救命之恩,二来为暂避风头,遂是来到崇国公府,成为温青松身边掌饬中馈的管事,且效忠于温家。 这是温廷舜所打听到的一些消息,但他总觉得有几处地方有一些古怪,他觉得,温青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纯臣,纯臣与阉党两方的关系,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大内之中阉党这般多,他为何单独要保住长贵的性命? 莫非,长贵对于温青松而言,有着什么特殊的意涵? 并且,救下长贵也便罢了,还让此人在府内当管事。 一位先帝时期的掌印太监,栖住了在两朝纯臣的宅邸里,这是很诡异的事情,毕竟不论是熙宁帝,还是恩祐帝,都是非常忌讳相臣与阉党有所勾结的,若是被台谏官撞见,就必定会被参上一本。搁在以前,温廷舜年岁尚浅,还觉察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矛盾,如今想来,倒是细思极恐。 长贵从温廷舜的口吻里品出了一丝端倪,冷然一笑,他没回答自己蛰伏于温家二十余年的目的,只是幽声反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发觉了我身份不对劲?” 实质上,温廷舜自小到大,一直从未对长贵放松过警惕,畴昔如水,今次亦复如是。但真正教他发觉长贵身份的诡异之处,是从有一夜,在崇国公府里,他发现长贵蛰伏于药坊外围,窃听温善晋温廷安父女对话,从这一刻开始,他对长贵的身份有了一丝深刻的怀疑。 原来,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长贵缓缓地擦去了腕部的血渍,他慵然地瘫坐于火光之中,哪怕眉眼爬上了一些皱纹与风霜,仍旧是显现出了年轻时的秾纤面容,但因常年工于算计,他的眼神又是显得有几分阴鸷,尤其是那过分精明的鹰钩鼻,衬出了他的不太对付。 长贵对温廷舜漠冷地道:“你目下也知道我是谁的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方才中了计,跌入熊熊火海之中,万幸地是,他并无性命之忧,但不幸地是,他的一条腿被一块燃着了的枕木压折,情势是彼盈我竭,按温廷舜的武学造诣,现在要取他长贵的性命,是全然不费甚么气力的。 长贵是大金谍者,对生与死是没多大的执念,他行事败露,又落入了温廷舜的股掌之中,没了生念,只图一死,但温廷舜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教他丢了性命,若是长贵死了,那么赵瓒之的计谋就会得逞,假令他争夺回了元祐三州,这势必对赵珩之的夺嫡之争大有不利。 总而言之,长贵罪大恶极,但目下的光景,尚还不是让他死的时刻。 温廷舜的掌心间,牵攥住了束带,趁着下一批火簇攻袭进来之前,一面速速将长贵从火海里拖了出来,一面足尖劲急地轻踮,借着院屋高脊之上的数片灰瓦,就势一跃,势若飞鸿片羽,伴随着阵阵热风,带着长贵飞上乌檐,朝着南偏门直扑而去。 长贵本欲趁其不备,偷袭温廷舜,但束在身上的那一根束带,仿佛如软剑一般,是颇具灵性的,竟是封锁住了他的内力,教他无计可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35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