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瓒之没继续同她说话,一手摭拾起了地面上蘸血的长剑,一手掣肘住了温廷安的双腕,下一瞬,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手从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包火-药,将其用绳索捆缚在了温廷安的周身。 赵瓒之还摸出了一柄火折子,燃起了一簇爝火,火光若即若离,似是随时准备点燃那一根细细的引绳。 一旦火光点燃了引绳,温廷安便是会即刻没命。 这一回,温廷安知晓赵瓒之打算做什么,他打算以她为筹码,威胁温廷舜与阮渊陵。 得出了这个认知,温廷安心里有些发沉,她身为九斋的斋长,怎么能够给九斋和掌舍拖后腿? 那一刻,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冥冥之中都能看到黑白无常的影子。 温廷安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她要想方设法拖延住赵瓒之,让他不能那么冲动。 奈何,赵瓒之对她所倾吐出来的种种劝诱,都是置若罔闻,她这些话术,对待参将副将,可能会好使一些,能起到虚张声势的效用,但放在赵瓒之这里,则是根本不够看的。毕竟赵瓒之老谋深算,胸中是颇有城府和算计的,又怎么能够轻易被温廷安所说的话给忽悠了呢? 气氛正陷入对峙,倏然之间,一道软剑如熠熠夺目的月色一般,顺着雨势破空袭来,一举斩裂了赵瓒之掌心之中的火折子,火势猝然熄灭了去。 赵瓒之微显怔然,抬眸朝着剑光的方向看了过去。 温廷安心神一动,在浅浅漭漭的雨色之中,她看到了一道少年的修直身影,朝着她走了过来。 温廷舜仍旧是那一袭熨帖合身的夜行衣,又烈又辛的雨风,不断地吹拂着他的袍角和衣裾,雨水顺着他峻峭的眉骨淌下,泅染了他狭长入鬓的眉眸,那一张如瑜玉的脸,在水墨石色之间,一径地入了画。不知为何,温廷安殊觉温廷舜的气质与气场,与平素有些不太一样,当他朝着她走来时,她竟是感觉有一丝陌生,但又道不出是何处陌生。 赵瓒之似乎就是在等着温廷舜来,他掐住了温廷安的脖颈,持刀带着她往后撤了一步,“你是打算救你的兄长的么?” 赵瓒之将『兄长』二字的字音咬得极重,口吻充满了玩味与轻佻,话辞似是意有所指,但他按住不表。 “放开她。”温廷安音色寂冷,眸色更冷。 温廷舜看起来非常澹泊泰然,看不出丝毫的思绪,这也极是寻常,温廷舜的思绪,从不会显山露水。外人很少能看到他情绪的另一面。 不过,倘或温廷安仔细留心的话,她可以在看到,少年的手腕处的青筋狰突,筋络虬结,一道一道苍青色的静脉,以摧枯拉朽之势,蜿蜒入了袖裾之中。 赵瓒之点了点头,道:“本王自当是可以放人,你吩咐阮渊陵撤兵,且将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交给本王,最后筹备一匹鬃马,本王自会放了温廷安。” 这就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了。 赵瓒之通敌叛国,是十恶不赦的国贼,其罪当诛,怎么能够放他走?再者,他居然还想要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还真是可笑。 如果放他走,还将地契给了他,那不就是给他额外制造了再一次谋反逼宫的机会了吗? 温廷安思忖之间,蓦觉脖颈上一凉。 赵瓒之已经将长剑,横抵于她的脖颈肌肤之上,因是力道更紧,剑刃的一部分已经没入了她的肌肤,隐隐地勒出一道瘀紫,甚至是,还渗出了一丝血珠。 气氛陷入了剑拔弩张之中。 温廷舜看着她,晌久,才道:“好,我答应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连风声吹过鬓发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温廷安一直以为温廷舜不会同意赵瓒之的虎狼之词,但他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瞠着眸,细细凝视着他,一些话即刻想要倾吐出来,但囿于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温廷舜,你不能答应他。” 若是答应了赵瓒之,那么,九斋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功亏一篑了么? 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但没有响应她。 少年半垂着眸,秾纤夹翘的鸦睫,淡寂地覆落下来,投落下一片浓深的翳影,他的神态淡到几乎没有起伏。 赵瓒之看着温廷舜:“很好,阮渊陵扶植了一群纸鸢之中,就属你最识抬举。” 温廷舜道:“我有一个条件。” 赵瓒之问道:“什么条件?” 温廷舜淡声道:“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跟你走,你放开他。”
第100章 “用我的命, 换她的命。我跟你走,你放开他。” 滂沱如注的雨幕之中,少年的嗓音如戛玉敲金一般, 在听者的耳屏之中, 几近于振聋发聩, 尤其是温廷安,她整个人都被震慑到了,她不敢相信温廷舜会说出这种话,在她印象之中, 他是诸事诸物都拎得明晰的,怎么会在这种权衡取舍之上出现差池? 春景邈邈,雨声荡荡, 那一场蛛丝般的细雨, 以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紧紧地缠在她与温廷舜的对视之间, 少年的目光,其质地邃深且黝黑, 一如揉不开的雾,教她辨不清其真实情绪如何,随着那一声话音落下,是她几近于失控的心跳。 此刻, 温廷安的眸色, 渐渐然掺杂了一丝浓郁的复杂意味,这厮知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为何要答应赵瓒之如此谵妄又无礼的条件, 假令真的答应他,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一并交给了他, 给他准备了一匹快马——易言之,既是将谈判胜利的果实给了他,又给他留下了一条生路,这到底算什么,那不就意味着九斋所付诸的种种努力,悉数付诸东流了么? 其实,温廷舜是有诸多的权利的,是先发制人的权利,他完全可以不同意媵王的无理条件,完全可以罔顾她的生死。他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毕竟,他曾经对她厌离至极,假定她死了的话,他不仅不会感到难过,甚至会获得解脱。 温廷安是如此作想的,在她原来的假设之中,赵瓒之挟持她,对于温廷舜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她不觉得自己在温廷舜心目之中有多重要。要知道,在原书的剧情之中,因为原主不断在这位大反派的雷区里作死,导致温廷舜对她的仇恨值实在过高,最后他将原主做成了人皮灯笼。每次回想起这一段记忆,温廷安就有些两股颤颤,今时今刻,及至她听到温廷舜的话辞时,她整个人,说是震骇也不为过。 在任务与长兄之间,他竟是选择后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廷舜,一霎地,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特别微小,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塌陷得颇为彻底。 在温廷安怔神的时候,温廷舜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纳在袖囊之中的元祐三州的地契,朝着虚空之中一抛,不偏不倚地抛入了赵瓒之的怀中,那一匹鬃马,他也是很快准备好了,让参将牵给了赵瓒之。 不论是元祐三州的地契,还是用于逃命的鬃马,温廷舜都帮赵瓒之筹备好了,目下的光景之中,到赵瓒之该放人的时刻了。 赵瓒之却是继续喝令道:“打开采石场的大门,方圆一里地内不许设伏设兵,待本王行至一里之外,自会放人。” 温廷安眸瞳缩了一缩,赵瓒之不可不谓是得寸进尺,他已经收到了元祐三州的地契,也有了一匹快马,现在竟然提出了更为过分的要求,说以采石场为圆心,方圆一里之内,清除所有阮渊陵所设下的兵马! 这个时候,阮渊陵和九斋的少年们,尚是正在同钟伯清的兵马殊死厮杀,没有太多心神去顾及采石场内的情状,如果他们都在场的话,听到赵瓒之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铁定是不会同意的。 但现在,有且只有温廷舜一个人。 诸事皆是听凭他做主。 温廷安不希望少年继续答应赵瓒之,如果真的答应了的话,那么就真的给赵瓒之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了,赵瓒之已经手握元祐三州的疆土,指不定他日后东山再起,再行起兵谋逆之事也不一定。 讵料此刻,温廷舜眸色悄然黯了一黯,左手拇指徐缓地摩挲了一番右手腹侧,力道轻捻虎口,凝声道:“好,我答应你。” 他居然答应了?! 交出元祐三州的地契、筹备一匹逃生的鬃马,也便是罢了,为什么还要撤掉安置在方圆一里之内的兵卒? 温廷安瞠着眸,彻底陷入巨大的费解之中,她真的是想不通了。 真的完全想不通。 采石场偏门洞开,赵瓒之遂是揽辔蹬鞍,一举跨上了鬃马,两侧的兵卒俱是退让至三丈开外,给赵瓒之提供了一个逃生之路,萧瑟料峭的春雨之中,赵瓒之一路挟持温廷安,驶出了采石场,一路朝东撤退,他大抵是嫌参将副将累赘,此番匿逃,并没有捎上他们,说白了,就是觉得参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已是沦为一枚弃子,赵瓒之就走了一出断尾求生之计策,甭说参将了,椿槿也滞留在了采石场内,他们后来都被大理寺悉数收押了,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温廷安身上一直被绑缚着绳索,绳索牵系着火-药,她被放挂在颠簸的马背之上,这鬃马还是一匹快马,一路逃出采石场,辛烈的雨风将她身上的袖袍吹拂了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 赵瓒之的声音从头顶之上,幽幽漂泊了下来,“看不出来,温廷舜竟是藏得这般深,有些意思了。” 赵瓒之说这番话时,口吻端的是意味深长,尤其是后半截话,咬音极沉,温廷安有些听不明白,赵瓒之也没有将这一段话续下去,转而长久地凝视了她一眼,本想抽刀,朝她细瘦的脖颈上落下一刀,割破她的喉咙,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下得去手,静默良久,哑声道:“温廷安,后会有期。” 语罢,没等温廷安反应过来,赵瓒之便是将她朝马背之外一抛,这是打算放她一条生路了。 这委实出乎温廷安的意料,赵瓒之居然会放她一条活路。 她犹记得,此前在冶炼场的时候,赵瓒之的原计划是,引燃采石场,她作为人质,是绝对不能活命的。 但现在,赵瓒之居然放了她? 温廷安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就在她准备跌摔在雨中泥地之中时,下一息,身体却是落入了一个敞阔温实的怀抱之中,铺天盖地的桐花香气盈鼻而来,如密不透风的网,深深浅浅地网住了她,温廷安心神一怔,徐缓地抬起了眸,正巧,对撞上了少年深寂如霜的邃眸,温廷安呼吸一滞,下意识揪住他的手腕,力道逐渐收紧,生怕他跑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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