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桑以为自己干了一桩以全成人之美的好事,但他此番殊觉自己脊背冷薄,侵入了一阵寒飕飕的凉意,往来源望去,竟是少主。他发现少主面容寂冷,仿佛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甫桑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趁他不明就里之时,郁清就照定甫桑的后脑勺,直直撇了两个硬实的掌雷过去,力道根本不算轻。 甫桑狠狠吃疼,忙问缘由,“你打我作甚?” 郁清冷觑他一眼,话音如刃,道:“你平素不是很伶俐的么?怎的此番这般迟钝,生作了个榆木脑袋?” 甫桑仍旧不解其意:“温廷安缺了一匹马,把咱们俩的其中一匹马禅让出去,不就挺合乎情理的么?” 郁清堪堪扶住了额角,淡扫了他一眼,“让少主和温廷安同乘一匹马,不更好?” 甫桑纳罕地道:“啊这……不会很拥挤么?” 郁清又撇了两个掌雷过去:“呆子,拥挤才好!” “为何要拥挤才好?”甫桑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我觉得温廷安是想骑一匹马。 郁清抱剑的手掌,一阵青筋狰突,无奈之下,他只能磨牙霍霍地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甫桑挺了挺胸膛,“自当是少主这边的。” 郁清道:“既然是少主这边的,那你就该为少主考量,而不是光为温廷安考量,明白么?” 迟钝的甫桑对儿女私情这些事儿,理解起来,并没有那般游刃有余,但郁清已经友情提示得特别明显,甫桑才反应过来,“是啊,少主对温廷安有意,我们合该给少主创造机会才是。骑两匹马的话,就不能让两人接触在一起了,但骑一匹马就可以。” 郁清揉眉,低叹了一口气:“你终算反应过来了。” 甫桑殊觉自己犯下大事儿了,道:“那咱们现在将温廷安的马要回来,还成么?” 郁清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呢?” 甫桑道:“这……自当是不大合适的。” 甫桑忧心忡忡:“那少主他……” 郁清又一记掌雷撇在他的后脑勺处:“现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两位下属跟唱双簧似的,你来我往,但动静其实特别小,这厢,温廷舜的心神还停滞在方才,温廷安婉拒的时刻。 他知道自己突然诉诸情意的时刻,尤为唐突,但这是情之所至,他饶是要镇压,也根本镇压不住。 但好歹也达到了他的一个目的。 转移温廷安的注意力。 她想知晓他的身份,他还不能告知予她,但在今时今刻之中,他也不能什么也不说,他一定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甫思及此,他也只能先把将自己的一腔心事,和盘托出。 这一腔心事,如重磅的雷,投诸于静湖之中,即刻掀起了万丈狂澜。 温廷舜明显能够发现,温廷安的用词,相较之前的随和,此番已经生发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直呼他的名讳,仅称他为二弟。 她不再以『我』自居,称自己为『为兄』。 这些疏离而客套的称谓,一下子将两人推拒得极为遥远。 她的态度与过往没有甚么两样,但话辞的内容,以及话辞的篇幅,早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温廷舜起初是有些不太适应,但他是能接受的。 温廷安的注意力果真是被这番陈词左右到了。 她不会再顾及他的真实身份,以及玄衣客的事情。 显然可见,温廷舜的计谋成功了。 此番,郁清问他:“少主可还有甚么要吩咐的?” 温廷舜左手指腹摩挲着右手指节,淡声道:“去查一查山阴处。赵瓒之逃逸,一定会有前来与他相接的人,这些人又是哪些势力,务必要调查清明。” 赵瓒之获擒一事,势必早已惊动了接应他的人,这些势力正蛰伏于山阴之处,等待着赵瓒之取了元祐三州的图纸,尔后前来接应他。 温廷舜怀疑这些势力,是来自毗邻洛阳的其他州路,是那些分遣于地方的知府知县。 目下的光景,他要让甫桑与郁清去查清楚。 阮渊陵的任务,确乎是完成了,赵瓒之获擒了。 但,这不过是此盘棋局的首一环罢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晌午过后,山雨有收敛之势头,苍茫如注的雨色淡成了一幅白绢一般的背景,滔天的血色浸染其间,一片战马长嘶的暄腾声中,阮渊陵带着九斋,同钟伯清的兵马浴血奋战,钟伯清渐渐不敌,不仅是因为大理寺的兵卒骁勇善战,还有庞珑的兵马应援。 腹背受敌,前后交困,钟伯清的兵马很快沦陷。 钟伯清本来还要再支撑一会儿,给赵瓒之逃生的机会,但他委实远远低估了阮渊陵的城府,这位大理寺卿年纪轻轻,看着是很好忽悠的,但正因为他低估了阮渊陵,所以他吃下了非常大的亏——诸如被策反了庞珑,钟伯清一直以来,都没对庞珑有所防备,庞珑的兵马攻袭上来时,一举将钟伯清的卒马与兵阵给击溃了。 钟伯清原本还想要殊死力争,直至看到他见到被温廷安与温廷舜押送回来的赵瓒之时,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就溃散了开去。 他身边的一个心腹也在乱战之中疾奔而来,对他禀声道:“尚书爷,大事不妙了,媵王殿下被抓了!” 这一声堪比是石破天惊,一举搅乱了雨中的战事。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赵瓒之都被对方的人马给活擒住了,那么,他现在的负隅顽抗,就显得格外可笑与荒唐。 他不仅是小觑了阮渊陵,更还是小觑了温廷安与温廷舜。 就单凭两个弱不胜衣的少年,居然能收服了媵王殿下。 这委实是出乎了钟伯清的意料。 赵瓒之是什么样的人,武功如何,筹谋如何,身手如何,他再是清楚不过的,他可是煊赫有名的漠北战神,怎的会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给镇服了呢? 说句实在话,两个小鬼落入了赵瓒之手中,是根本不够活命的。 但依照如今的情状来看,赵瓒之沦为了阶下之囚,这弥足让钟伯清吃惊与震悚。 众多的将士们也看到了受擒的赵瓒之,这原本凝聚起来的士气,瞬即便是衰竭了下来,颇有一种四面楚歌之态势。 他们此番与阮渊陵、庞珑的精锐兵卒交手,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甚或是说左支右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树倒猢狲散,鼓破万人捶,说得就是这个道理了。 钟伯清容色铁青至极,心狠狠地往下一跌。 赵瓒之为了制造这个局,筹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如今一腔心血付诸东流,赵瓒之沦为了阶下囚,他钟伯清也根本逃不了。 其实,钟伯清并不畏死,他畏怕地是,自己死后,东宫就会抄斩钟府,他放不下尚还在三舍苑学读的儿子钟瑾。 对于他跟随赵瓒之,结党营私与通敌叛国这两桩事体,钟瑾是全然不知情的,钟伯清畏惧东宫不会留下钟瑾的性命。 分神之时,阮渊陵披坚执锐,已经走至了钟伯清的半丈开外,这便是他缴械投降的意思了。
第106章 钟伯清望向了细雨淅沥的穹空, 他知晓战况之中的胜负已分,饶是要力挽狂澜,也根本无济于事, 此番此景之中, 麾下的兵卒死得死, 伤得伤,端的是一片哀鸿遍野之势,士气极为颓靡,败势如瘟疫一般, 传染给在场之中的每一位戍卒,但钟伯清也不肯轻易认输,庞珑背刺他, 阮渊陵亦是迫他就范——可是, 他怎么能够轻易答应? 一抹阴鸷之色,悄然掠过钟伯清的眉眸, 他先是仰天长笑一声,那鹅青的雨色, 浇洒在了他疮痍遍布的锐甲之上,这给他的面容添摹上几许狞戾之色,阮渊陵与九斋的一众少年见此情状,悉身俱是打了个突, 心头处蔓延上了一番不妙的预感。 温廷安与温廷舜要应援九斋, 采石场之外庞珑那数千人马也在驰近,意识到这一点,钟伯清知晓自己不能再干耗下去, 他忧心儿子钟瑾今后的造化与性命,但他忽然觉得, 凭借阮渊陵的手腕与胸襟,应当是不会寻钟瑾的麻烦的。 甫思及此,钟伯清宽下心,忙吩咐身后一众将兵卫卒列阵听令,伴随着钟伯清说一声『点火』,这些兵卫瞬即褪剥下自身的铠甲,这个时刻,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些兵卒身上所绑缚着的药石与硫磺,因是这些东西乃是用油纸紧紧包缠住了,是以在方才交战之中,阮渊陵与九斋他们也就没有发现端倪。 及至铠甲卸却,兵卒们纷纷扬扬地拿起火把,作势要点燃身上的火-药。 这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成想,钟伯清竟是还留有这一手,数千兵卒,意味着身上此处有数千的药石与硫磺,一旦它们都被烈火烧燃,那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局面,不论是大理寺、九斋,亦或者是,枢密院,都怕是无法幸免于难。 这一招,果真是狠辣无比! 钟伯清死志已显,那薄凉的雨丝撞在风中,一阵风声如鹤哨般长鸣,熊熊燃烧的火光不安地扭来扭去,橘橙色的光芒照彻着他庞硕矫健的身躯,那火眼看要点燃在绑缚在胸甲处的硝石。 庞礼臣与魏耷二人身手是极好的,本想要上前去拦。 庞礼臣怒声低叱道:“钟老贼这是疯了不成?自己一个人下地狱也就罢了,也不能拖着咱们一起下!咱们得要阻止他!不能让他殃及无辜!” 魏耷适时阻拦住了他,“钟伯清身上都是火药,你过去便是送死!” 庞礼臣道:“不能阻拦他的话,那咱们目下该怎么办?总不能光看着让他点燃,那不就落了个玉石俱焚的局面了么?” 魏耷面露凝色,看向了沈云升,沈云升是原来九寨的斋长,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他来拿定主意。 沈云升面容沉笃如水,他在等温廷安和温廷舜归来,依凭温廷舜那几近于雁过无痕的轻功,定是可以将钟伯清拿下的。 他希望温廷安和温廷舜能够尽快赶到。 这厢,阮渊陵心底猛地一沉,朗声低斥道:“钟尚书,尔等犯下此等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切不能再负隅顽抗了!” 钟伯清只当这位大理寺卿在放狗屁,拿着一柄油火,作势往身上的硫磺与硝石点燃而去。 倏忽之间,有一阵熙和的微风,打着他身后轻轻掠过,那火柄上的火,一霎地熄灭了去,钟伯清整个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后颈之处陡然落下了一记疾利的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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