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刚要舒下一口气,却在下一息,听阮渊陵道:“让你去旁听,其实亦是太子的授意。” 太子是打算召见她么? 阮渊陵看出了她的踟蹰,一阵失笑,嗓音软了几分,道:“别怕,太子并不可怖,寻你也并非大事,你任务完成得这般好,他想亲自见你。” 温廷安垂敛着薄薄的眼眸,心中升起了一丝困惑,为何要单独召见她,不让整个九斋同去? 并且,按说起来,她觉得温廷舜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这地契是他谈下来的,这一切的棋局,几乎都还是他躬自筹谋的,太子纵然只召见一人,合该是温廷舜才是,为何要见她? 温廷安想不通此中关节,但也不欲多去问询,毕竟这不是她该去涉足的问题,此间,她思及了什么,转而又凝声问道:“媵王获了擒,那么完颜宗武呢,他如何论处?” 阮渊陵默了片晌,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今晌,完颜宗武被宗策殿下所派遣的人马,遣送回金国。” 这般心平气和的结局,有些出乎温廷安的意料,她顿了一顿,追问道:“官家和金禧帝,都知晓这件事么?”完颜宗武与赵瓒之里外勾结,完颜宗武将元祐三州的地契,都给予赵珩之,如此,金禧帝领土丧失了一角,不可能无动于衷。 阮渊陵道:“宗策殿下封锁住了这层消息,对金国只说是完颜宗武在大邺游历行学,至于元祐三州的地契,就算是宗策代宗武送给太子的见面礼了。”毕竟,经此一役,完颜宗武再无翻身之地,金禧帝下边的龙座,未来是归属于完颜宗策的了。 温廷安一副日有所思之色:“那么长贵呢?” 阮渊陵道:“正在大理寺的诏狱之中关着,同梁庚尧是一样的待遇。” 长贵还不能死,他还有别的用处。 末了,该问的,其实都问过了一回。 温廷安道:“晚辈还有一个请求。” 阮渊陵眸心压黯:“但说无妨。” “能否让我去见一见——”温廷安本欲说二弟,但话到了喉舌之间,不知为何改了口,“让我去见一见温廷舜?看看他伤情如何?”
第110章 一夜杏花湿雨, 庭舍悄静如许,细听莺啼燕语,分明共人愁绪, 怕春去。 温廷安来谒温廷舜时, 是在两日之后的巳时牌分, 本来她当日便是可以去他的庭舍,但不知为何,大抵是生出了一些近人情怯的心思,延延挨挨了许久, 在三司会审前一日,才迟迟下定决心。 这个时辰,少年已然是初愈得差不多得了, 正靠坐于茵褥之上, 淡淡披一件玄黑单衣,一手执着软剑, 一手正执着一条细绢,轻拢慢捻地擦拭着剑刃之上的血渍。 此一空当儿, 她往软剑处睇了一眼,感觉那一柄剑与寻常有些不同,但她也没太过在意。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罗汉榻旁的杌柜上, 因是刚刚搁放过一只盛药汤的青瓷碗盏, 碗底在梨木面上留下一道方圆的浅痕。 箭漏迢迢,桐香暗浮,温廷舜正拭剑得专注, 闻一串毫无戒律的步履声,闻音辩人, 晓得来者是谁。他的眸梢与薄唇,俱是抿起了一丝极浅的弧度,搁放下软剑,一行起身给她沏茶,一行让她随意拣座,温廷安有一丝局促,指根半拢,捻着膝前的袍裾,坐在一张铺有绒毯的矮凳上。 她双眸低垂,手肘抵着膝部,手掌托着粉颐,侧眸悄然注视着他。只瞅那蓬窗之外,翠阴转晴岚,空尘处乍泄出一缕鎏金日色,不轻不重地镀于少年侧影上,映彻出一具明晰容相,端的是赏心悦目、楚楚谡谡。畴昔,温廷安纯粹觉得好看,总是大大方方地看他,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有些不太敢直视,总觉得多看一眼,便会灼烫肺腑。 温廷安心思缭乱,想要开口说话,下一息,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盏环柄青杯,静置在她近前:“长兄慢用。” 『长兄』二字,像极了海上云雾,裹漫在两人之间,显得客套且生分。在采石场上,他是直呼她名的。 温廷安心里有些落差,面上并不显,言谢,掬起青杯慢酌了一口,对方明明沏得是涩辛的君山毛尖,但她尝之无味,踌躇了一番,指腹捂着温热的杯壁,“温廷舜,我……” 温廷舜听着她略显畏葸的声音,眸角轻轻敛弯起,偏眸过去,“长兄是想问我备考的情状么?” 他指了指放在案几之上的书简,淡声道:“我改考武科了。” “改考武科?”温廷安低声重复了一回温廷舜的话,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再咀嚼一回的话,适才觉得不对劲,目色微骇,“你不是考进士科的么,怎的改考武科?” 原书的剧情当中,大反派学得是书学,若是考科举,考得也是进士科,武学是与他毫不沾边的事。 再者就是,高中素来是反派的梦想之一,考进士科,温廷舜势必是十拿九稳,但考武科的话,这种程度相当于什么,相当于高考一个月前,突然从文科转到理科,其难度可想而知。 温廷安的第一反应是骇然,但温廷舜的容色凝穆深寂,丝毫没有玩笑之意,她稍稍镇静下来,但胸腔之中满是无法释怀的惑意。 她困惑的时候,温廷舜亦是在注视她。 温廷安今晌着一身黎色对襟宽褃袄袍,束发披冠之下,是一张清丽柔韧的脸,黛眸雪颐,容相秾丽,她深思之时习惯性微垂鬓角,一绺鬓丝,自发冠处不安分地飘散于颊侧,其后露出剔透的耳根,碎金似的暖和日光,迸溅在她姣好的颈部处,肤色熠熠,几近夺目。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寥寥地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道:“是谁说,今后我做任何事,都不会再管?” 少年双手撑在腰后,姿势慵懒,歪头觑她,“怎的又管起来了?” “谁管你啊。”温廷安陡觉自己被他编排了,愈发局促,匀吸了一口凉气,旋即找补道,“我是替温老太爷问的,你改考武科,他老人家知道么,若是知晓的话,你怕是要挨训。” “挨训便挨训,哪怕被斥得狗血淋头,至少,也比浑噩受命入朝为官要好。”温廷舜半垂着鸦黑的眸,睫羽在卧蚕处,投落出一片绵长的翳影,几分温笃的模样,这副模样看在温廷安眼中,不免添了几分陌生之感。 这一刹那,温廷安心中受了一番触动,她放下杯盏,行至榻前,蹲踞了下来,双手抱着膝,脑袋抵在膝盖处,一错不错地凝视他,“你当真想好了的话,那便去做,到时候温老太爷获悉此情、要训人的话,你将责咎一并推至我身上就好了,就说是我教唆的,他要罚,便罚我。” 少年眸底的静潭,悄然掠过一丝微澜,支了支身体,目色前倾,嗓音沉了沉,“你不问我为何要选武科?” 一种压迫感铺天盖地直逼而来,彼此之间的空气,倏地撞入了一阵辛凉的桐花香气,香气如星夜之下的河汉一般,迢迢觅渡于温廷安周身。 温廷安不避不让,望定温廷舜:“我不晓你为何选武科,但你弃文从武,按我所想,你应是不喜欢书学,是也不是?” 温廷安弯了弯眸梢,“我也不要想管你这、管你那,你想学什么、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去学、去做,在我看来,你做什么事都是可以做出一番成就的。”这就是反派男主的光环。 温廷舜也望定她:“那你呢? “什么?”温廷安起初没有听明白。 “温家的嫡长孙,习律学,授官大理寺。”温廷舜目色与温廷安的平行,嗓音低哑,“温廷安,这样的人生,是你的心之所向么?” 从未有这样的时刻,二人之间的窗户纸受到了巨大的撼动,庶几是快被戳裂了去。 温廷安的睫羽,如金粉蛾翅一般,在光尘之中剧烈地震颤了一瞬,温廷舜一俯近的时候,桐花的香气益发浓郁,她本想将之前应付崔元昭的那一套说辞,对着温廷舜如法炮制一回,比至张口时,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启齿。 原主的命运,本就不是由她自己能做的了主的,她篡改不了剧情,便是只能顺势而为,力挽狂澜。 她现在的目标,是要努力在春闱之中夺得二甲,甚或是一甲,这般一来,东宫太子便会给她下发敕牒,给她在大理寺谋个一官半职。 至于旁的,她决计不去多作想。 温廷舜的问话,她答不上来,但目下有一桩事体,她不得不去确证一番,“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这一番话没头没尾,但温廷舜十分清楚她在问什么。 漏窗之外初过雨,风定犹舞,晌日挂深树,娇花含烟半吐,远处遥山媚妩,近处重檐无声。 温廷舜没答话,抽离修长的身躯,行至拔步床下,在箱箧里中的一堆书牍间翻找些什么,俄延少顷,他寻出了一块布绸,递给温廷安,温廷安费解道:“这是?” 不待温廷舜解释,她揭开了布绸外一层,再揭开中一层,很快,撞见最里中的情状,竟是一件雪白玲珑的襟围。 中榜以后,吕氏为她新绣制了几件襟围,但掬在她掌心处的这一件,明显是她曾穿过的旧衣,至少是在升舍试以前。 一抹赪色如过境急雨,席卷温廷安周身,她蓦地敛声屏息,殊觉胸口堵着一团沸反盈天的情绪,在不断崩裂,又不断发胀,她是遇事不惊的性子,但从未遇到过这般情状,她难以佯作云淡风轻。 “你为何窃走我的襟围?”搁在往常,温廷安是抵死不认襟围是自己的,但目下,她的理智烧融成了一团浆泥,胸口俨似揣着一只赤兔,怦然狂跳。 温廷舜的容色亦是有些不太自然,“升舍试那晌,崔元昭拿着换洗衣物给你更衣,离开崔府时,你忘记捎走……” 『襟围』这个词,温廷舜难以直接道出,静默片晌,他抬眸道:“我一直打算还给你,但苦无合适的时机。” 许是腆然,少年的相容之中,亦是露出一丝局促之意,触碰过布绸的手掌,有些无处安放,只好揉摁着后颈。若是甫桑与郁清在场,大抵要惊掉舌桥,素来矜贵冷桀的少主,何时这般拘谨过? 温廷安只觉自己五脏六腑要灼烫得融开了,她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了,老半晌,只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但佯作不知,将我蒙在鼓里,你可真无赖。” 温廷安没有很生气,就只是有一团羞臊的愠气,在心腔之中四下散窜,她想斥人,但斥人的词汇实在贫瘠,老半晌只斥他是个无赖。 少女的语气称得上是平寂的,但尾音那两个字,透露出一抹羞恼的意蕴,细听下去,甚或是是能听出一抹嗔意,教人酥魂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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