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过了昨夜,温廷安有些腆于见他,甚至提起这名儿,多少心下添了几分不自在,心跳是如此不安分,迸跳如雷,她原是想要镇压,可愈是镇压,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温廷舜行至温廷安近前,她柔韧姣好的容相一点一滴地纵入他眸底,平时见她穿儒生圆领袍,是毓秀温隽之风范,目下,见她着藏青官袍,又是迥乎不同的气质,秾纤得衷,最后,他的目色定格于她腰肢间的蹀躞带上。 温廷安倏见温廷舜行近前,少年劲韧结实的双臂敞开,绕至她的腰后,隐微之间,一阵清郁的桐花香气盈鼻而至,这般的姿态有一丝暗昧,温廷安一时蹐跼,不知当是先推开他,还是先问他要做些甚么。 逢当踌躇时,她翛忽觉知到,腰间蹀躞带骤地一紧,她下意识垂眸凝视,适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蹀躞带系反了去,温廷舜是在帮她纠偏。 “好了。”少年嘶哑的嗓音掠过耳畔,如酥在她耳屏边的风,声落,桐花香气淡去,温廷舜退居两尺,好整以暇地望定她。 对于她的去向,他什么都没问,仿佛早已铭记于心。 温廷安脑子发灼,怔然了一瞬,连『谢谢』都忘了道上一声,转首打马便走。 少时,她的身影在视野之中逐渐淡成一道墨点,温廷舜面容上的温色,也消弭了下去,慵然半倚于原地,慢条斯理地偏过眸,不远处的戟门后,隔着淼茫辰光与云雾,隐约可见那处伫立着一道少年身影,这人不是庞礼臣,还能是谁? 庞礼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温廷舜,下颔线条绷紧,周身气势冷若冰霜,周身戾气浓重,刚才那一幕,看在了他的眼中,甭提有多刺目。 本来他是要来送一送温廷安,结果,因是迟来一步,便是见着了这般一幕。若不是念着此处是前院,他掌间的朴刀怕是早已按捺不住。 庞礼臣大步走至温廷舜近前,口吻汹涌着一丝锐冷的弑气:“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温廷舜半敛着眸,容色波澜不惊,随庞礼臣到了其庭舍之中。 天时尚早,远处的书院里中,却已传了一番抑扬顿挫的学读声,九斋今儿也是有早课的,温廷舜掸了掸袖裾之上的灰,刚一落步,便见庞礼臣提刀照定他面门,劈削了过来,攻势既快且狠,刀刃所过之处,掠起阵阵罡风,一阵大开大阖,作势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温廷舜没使软剑,身影如行云流水一般,徐缓地错开半步,俯仰之间,趁着那锋刀打着他近前划去时,他眸心黯了黯,薄唇抿起了一丝弧度,对庞礼臣道:“仔细了。” 庞礼臣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温廷舜已然破空纵掠半丈,他捏住了锋刀的刀刃,罡气一下子消弭于无形,他沉腕抬肘,形同四两拨千斤一般,于交睫之间,便将庞礼臣的掌间朴刀,轻而易举地撬了起来。 庞礼臣被震得虎口一阵痹麻,庶几快握不住那一柄刀。 温廷舜也没打算为难他,袖手一拂,任由刀锋铮鸣落回鞘中,眸底如古井般无波无澜,是一贯的矜冷与寡淡,“庞兄承让。” 庞礼臣磨牙霍霍,猛地以刀拄地,气血一阵上涌,又交战了数个回合,却是屡屡不敌,对方不论武功,抑或轻功,远远在他之上。 这一刻,庞礼臣心中翻涌起诸多复杂的思绪,没成想温廷舜一直在韬光养晦,看上去弱不胜衣的一个人,底蕴竟是如此深厚。 但教他更愠怒地是,是温廷舜对温廷安之所行。 今次,若不是亲眼所睹,庞礼臣大抵是不敢轻易置信的。 温廷舜怎的,怎的会亲自为温廷安系好蹀躞带?仅是这一眼,便教庞礼臣悉身如罹雷殛,这温家的兄弟俩,感情不是素来不睦的么? 假定庞礼臣不晓温廷安的真实身份,那么,看到这一幕,他仍旧可以解释为温廷舜是纯粹在关切长兄。 但在数日以前,九斋将二人自火硝乱石之下,救出来的那一刻,庞礼臣觉得,温廷舜应是早就晓得他长兄的真实身份,不过是秘而不宣罢了。 但纵使晓得,温廷安是长姊,而非长兄,那又当如何?能改变甚么? 庞礼臣不由追溯起畴昔种种—— 从在斋中争座位伊始,温廷舜让她坐至身旁。 每逢濯身时分,在夜里将众人驱策至旁处,让温廷安独自待在净房之中梳漱栉沐。 元夕夜,温廷舜躬自执脂粉妆奁,为她点面靥、摹唇脂。 鹰眼之术的课上,佯作被庞礼臣重伤,引得温廷安关切。 …… 这些场景极为琐细又微小,但在冥冥之中自有联结,串成一条连贯的线索,这俨似一只纸鸢,钩柄牵系在此处,但纸鸢的终处,却是指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真相。 庞礼臣心中起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褶皱,心中盘踞着诸多缠丝般的问话,那逡巡于喉舌之间的千言万语,最后稀释成这一句:“温廷舜,你以后离温廷安远点,否则,小爷叫你好看!” 哪怕温廷安对庞礼臣并无那份情意,但庞礼臣也不忍看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温廷舜对温廷安抱持什么念头,她可能不太明晓,但同为少年,甚或是说,同为男性,庞礼臣是知晓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还有一腔少年意气的妒火,焚烧在了空气之中,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温廷舜狭了狭眸心,左手指腹徐缓地摩挲着右手腹侧,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然的哂意,“为何?” 庞礼臣挑了挑眉心,这厮居然还敢问『为何』?! 他沉声道:“我同温廷安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我母亲同崇国公夫人还是手帕交,打小时候,我们就玩在一块儿,对彼此都知根知底,我们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温廷安要入仕为官、成就一番事业,但到了一定的年纪,她也必是要成家的,放眼京城之中,唯一能同她门当户对的、且最了解她的人,是我,我能一生一世对她好,护她鬓角无霜。” 庞礼臣盯紧他:“温廷舜,别以为你处于近水楼台,就能先得月,你要认清你什么身份,把那些腌臜的心思都倒干净。” 温廷舜垂下眸心,秾纤的睫羽覆落在卧蚕之上,止住摩挲指腹的动作,晌久,才道:“说够了么?” 少年语气自带上位者的威严,这没来由让庞礼臣大为不爽,似乎他方才之所言,对温廷舜而言无关痛痒,纯粹是屁话。 庞礼臣正要还嘴,此刻,却听温廷舜道:“温廷安的笔山落在我庭舍中,我正准备还,无瑕同你絮叨。” 庞礼臣勃然变了脸色,登时是铁青无比:“她的东西怎的会落在你屋中?” 庞礼臣思来想去,想不通,又听温廷舜散淡地笑了笑:“昨夜,她在我的屋中待了一个时辰,是来寻我讨教律学疏议的问题。” 这番话听在庞礼臣的耳中,可谓是极为挑衅了,尤其是前半句,『一个时辰』,简直教他如罹雷殛。 战火在两个少年之间熊熊燃烧,偏生温廷舜继续火上添油,佯作一副困扰之色:“待她晚间来讨教之时,再还她也不迟。” 庞礼臣额庭青筋暴跳,挥刀削去,这场面,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 这厢,阮渊陵身为寺卿,三司会审有诸多卒务要提前准备,是以早一个时辰前先点卯了,他嘱告过温廷安,去官廨不足三丈开外,需要下马步行。 温廷安原先有些不解,今次可算是真真领教到大邺京官上班早高峰的情状,慢行于前头的,是着绯袍红袍的官差,泰半系三品或三品以上的宰执,蹑足于后端的,是着清一色青袍的低品小官,官阶一般居于五品六品甚或以下。偌大的御道之上,细细巡睃过去,众人比肩继踵,行进速度比平素慢很多,温廷安左右前后,皆是与己袍裾同色的官员。 这个时辰,很多人皆是吃着从早市里匆匆采买的早膳,一行果腹,一行喋喋絮叨。 “听说东宫那位,今儿要在京衙召开三司会审,你们当猜猜审得是哪位人物?” “好大的阵仗,多久未遇着了!” “竟还是太子亲自主审,一丝口风都未泄出来,你别卖关子,快同我们细细道来,到底审的哪位大员?” 开头说话的那人哎哟了声,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道消息也是我从枢密院一位同僚那儿听来,听到这大员的名头儿可吓了一跳,信也是不敢信的。” 这番话说得吊足了很多官员的注意力,竖起耳朵听那人往下说,可那人却是适时悬崖勒马,往嘴上安了一处把门,道,“此中计较哪能随意掰扯?” 温廷安听罢,抿唇不语,少时,听到前头传了一声尖哨般的锐细嗓腔:“太子来了!诸位官爷仔细路,快快避让一侧——”
第113章 双阙中天, 凤楼十二,柳绦盛盛,不掩春寒浅, 那永昼之中, 开道的应是宫里的公公, 御街上原是喋喋絮絮的百官,不论绯袍亦或是青袍,官居几品,此际悉数寂了声息, 伏地叩首而拜。 温廷安略略定定心神,随众人伏拜之时,在数点将生未生的朝暾曙色之中, 伴随着一阵磅礴的马蹄声碎, 只见数匹驂马并行驱前,其后是一座朱紫饰潢的皇辇, 玉毂珠帘,那幨帷时不时教薰风拂起, 掠开的一角中,隐微可见东宫天家的圣颜。 温廷安垂落眸心,原书之中关于这位太子的着墨不是很多,但至少钦定了一桩事体, 恩祐帝薨逝后, 赵珩之被确立为储君,得登大宝以后,他励精图治, 广开言路,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开启共治时代,待民如子,受百姓拥戴,不消说,赵珩之是一位明君。 本来,赵瓒之狼子野心,一直在从中阻挠,奈何此下他谋逆之计策告破,如被褫夺蟹螯的穷蟹,已然是穷途末路,眼下的光景当中,根本不系东宫的对手,太子心头大患除矣。 这也是温廷安心头上的一个祸患,刑同悬于颅首之上的一柄铡刀。要晓得,赵瓒之是全书之中,作恶势力仅次于温廷舜的一位反派,如果没有此回九斋的剿灭行动,纵由赵瓒之在采石场内大肆开掘菱花燧石,私冶火械,勾结金贼,这也将会温廷舜黑化的开端。 易言之,赵瓒之未除,那么日后,他必将成为温廷舜的一块磨刀石,百害而无一裨。 本来,温廷安一直不清楚温廷舜的真实目的、所图为何,但在阴差阳错之下,这位大反派今番对她歇下心防,露出那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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