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自温廷舜身上,徐缓地掠了过去,最后定格在了温廷安身上。 这是一位穿着一袭男儿劲装的姑娘,高束马尾,官弁之下是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容,眉庭之间,如琢如绣,如雕如玉,透着一股子伶俐的英气,有女子卓秀的皮相,但骨魄却是男子的,一行一止,一颦一笑,透着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所以说,这个少女与太子,到底是何种关系呢? 众人的视线,幽幽地聚焦在了这个少女与太子相牵的手上了 在前朝旧人的记忆之中,太子素来是孤直如松柏,遗世而独立,矜贵且冷隽,教人委实难以靠近。当年,晋朝尚未倾覆之际,自然有不少世家贵女对太子表达过一己爱慕,但太子当时年岁尚浅,且居于潜龙之位,一心扑在江山社稷当中,自然是无心儿女情长的。 不过,在今朝今刻之中,竟是能够见到太子带着一个少女回至郦家,众人倒是不免纳罕起来,纷纷猜测这一女子的来历与底细。 有些个机敏的人,尤其是对大邺官秩颇有钻研的,看少女那一身量身裁体的锦带绯袍,很快便是辨识了出来,“这个姑娘,不正是大邺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的那位大理寺少卿么?” 听及此人说道,其他人亦是目露一抹骇异之色。 霎时间,众多掺杂着各种情感的目光,如漫天的箭簇,从四面八方疾射而至,纷纷扎在了温廷安的后背处,虽然大众的目光皆是友善的,但到底教她有几分不自在。 “好了,都各做各的事儿,别让少卿爷难为情。“跟随在郦老身边的一位老内知,到底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主儿,当下便是对众人做驱逐状。 众人亦是识趣,冥冥之中懂得了一些端倪,俱是会心一笑,视线规规矩矩地,从温廷安身边挪开了,复又挪回温廷舜身上,横竖就是在两人之间往复徘徊。 温廷安忍不住红了耳根,面颊上是一片潦烈的滚烫,她想要松开温廷舜的手,怎奈,这厮牵她的手,是那样的紧,两人的掌心腹地,严丝合缝地贴紧在了一起,她都能切身觉知到彼此的手心当中,俱是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到底还是郦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些论议不休的声音,即刻便是休止了去。 那些扎在温廷安后背上的目光,一径地消弭了去,漫天剑雨转瞬之间消失了。 那般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即刻消弭了去。 温廷安舒心地疏松了一口气。 果然,在郦家上下,到底还是郦老最有威严,众人俱是惧他不已。 郦老苍朽的嗓音从前端处,徐缓地传了过来:“晋朝倾覆以后,我们一方面要寻觅栖身之所,另一方面也需要谋些生计。郦家人丁并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我们要想安身,便是必须立业,这一处酒肆,便是郦家在冀州置办的产业之一。“ 温廷舜忖量了好一番,适才说道:“酒幡素来是一座酒肆的名号,但方才入内,我发觉那招摇于上空之处的酒幡,其上并没有题字,可是舅舅刻意为之?” 郦老露出了一副「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道:“无名,便是最好的名字。” 温廷安微微地眨了一眨眼眸,一时感到有一些不可置信,低声喃喃道:“无名酒肆?” 她细细地品咂着这一个名字,竟是斟酌到了掩藏在这个名字背后的一丝真意,是家国倾覆,荣光已逝,辗转飘零之后,局势危如累卵,性命微弱如草芥,若为了苟活于世,不得不剥除自己的身世。 温廷安忍不住朝着天井上空凝睇一眼。 酒幡仍旧在那处兀自飘摇着,时而翻飞招展,时而舒卷骤缩,就像是鲲鹏,行将扶摇直上一般,气势庶几能够吞吐山河,震慑天地。乍见一掬鎏金色的日光,遥遥地从远空处,偏略地斜射而至,于酒幡的幡角一处,髹染上了点点辉光。 ——无名。 照此看来,这一座酒肆的年纪,比她还要大些。 郦老带两人去了四楼临窗最好的一处雅间,一晌遣酒倌摘菜,一晌问道:“少卿喝得了酒么?” 温廷安还没真正开口,坐在她右旁侧的温廷舜便是说了:“她对酒有些过.敏,取些清茶为好。” 郦老抬眸,不温不凉地看了温廷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夫问太子了么?” 温廷舜的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修直玉润的指腹,轻轻地抚挲在膝面上,不疾不徐地叩击着。 这般的情状,看得温廷安后颈处直冒冷汗。 这般一个剑拔弩张的舅甥关系,似乎并非一朝一夕才形成的。 温廷安自然是护着温廷舜的;“他说的对,我确乎是不适喝酒,不若以茶代酒为宜。” 但她也极其照顾郦老的颜面:“我虽是不能喝酒,但倒酒功夫佳,您想喝酒,我都能给您斟一斟。” 郦老听罢,容色微霁,豪气地摆了一摆手,用静定地口吻道:“别,老夫双臂健在,哪用少卿的来斟,你这一双手是用来破案、写呈文的,不是用来斟酒的。” 温廷安还想说些什么,温廷舜适时对她道:“我同郦老的关系,素来如此,针尖对麦芒,三不五时便是要拌几下的,很是寻常的,你左耳听右耳出便好。” 温廷安:“……” 整个人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差点吓死了她。
第269章 除了舅甥二人关系, 有一些剑拔弩张之外,这一顿与郦家破冰的晚膳,温廷安倒是食得有惊无险。 席上, 郦老问了她不少问题, 她在崇国公府是如何长大的, 学识如何,家中人丁几何,云云,巨细无遗。温廷安心道:“这算是想要了解温家的情况罢。” 关于原主的家庭背景, 温廷安其实还是比较熟稔的,在大邺待了快一年了,原书的大致剧情她都能不通过回溯, 一字不落地默诵下来, 应对郦老的时候,她自然能够见招拆招, 只不过,若是郦老问得再深一些的问题, 她不免就有些心虚了。 诸如—— 『关于原主十四十五岁的时候,为何会去秦楼楚馆,这到底有何用意?』 『关于原主为何乡试屡屡不第,在族学玩樗蒲棋被夫子记了大过?』 这些问题, 越来越尖锐, 温廷安的底气渐渐有些不足了。 她颇感冤枉。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要替原主澄清这些事情。 原主为何要去秦楼楚馆,为何要在族学之中玩樗蒲棋, 原主自然是知晓的了,但这一桩事体, 穿书的她委实就不知晓的了,她哪里知道呢。 早知晓郦老要问她这些尖锐的问题,温廷安就想要提前做好小抄了,以不变应万变。 她还原以为,自己就同郦家就只是普普通通吃一顿晚膳,算是正式打个照面了。 哪承想,吃得委实是惊心动魄。 因为她每食一口,郦老都会适时抛出一个问题出来。 其实,温廷安也都能接住。她随机应变的能力,自诩还不错的。 就同前世去甲方企业竞标某个大项目,要接二连三地回答甲方抛出来的问题,让甲方满意之后,她才能真正拿下这个项目。 温廷安现在就有这般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必须准确而精当地,回答出郦老的问题,才能真正将让他卸下内心的疆界,卸下防备,将她视作自己人。 毕竟,她是大邺百姓,温廷舜和郦老都是晋朝王室,两朝人本是隔着血海深仇,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要心平气和,将过往仇雠一笔勾销,如何可能? 郦老问询温廷安这些问题时,雅间内的氛围,遂是如结了一层冰霜似的,捧酒侍候双侧的酒倌,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俱是为温廷安的遭际拿捏了一把汗。 恰在此刻,温廷舜委实有些听不下去了,对郦老道:“舅舅,您此前也知晓这些事,为何要重问她一回?” 这是在为着温廷安撑腰了。 温廷安心神悄然一动,抚于膝面之上的纤纤素手,越了过去,在温廷舜的掌心腹地一处,很轻很轻地捏了一捏。 她是在示意他不要帮她说话。 结果,却被温廷舜误解成了「谢谢」的意思,他修长纤细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虎口处,在她的掌心腹地之中很轻很轻地揉了一揉。 郦老这一幕,纳入了眸中,他拿了一个簟竹的竹签,慢条斯理地剔了剔牙,鼻腔之中嗤出了一声笑,听不出什么喜怒,道:“就这么护着,太子帮外不帮亲了?” 温廷安:“……” 气氛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温廷舜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细线,弧度凉冽了些,他用空置的一只手,替郦老斟了一盏清茶,正色道:“舅舅可是酒劲上了头?喝盏茶,醒醒酒,等您消了气,我们再叙话。” 言讫,他顿了一会儿,说道:“晋朝永远都在,温廷安永远都不是外人。” 此一句话,如沉金冷玉一般,震荡在听者的耳屏上,掀起了不轻的水澜。 温廷安静缓地写在下一行字—— 「别为我说话。」 温廷舜给了她一个温然而安定的眼神,修直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腹地,一笔一划地勾写道:“放心。” 温廷舜与郦老虽说彼此说话都不能用『客气』来形容,如果摒除两人的身份,纯粹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内容,真的很惊心动魄。 郦老继续抛出各种问题,从她的出身和家世,持续转移至两人今后的发展与规划上。 这些事,温廷安有一个飘渺的轮廓,但着实没有想得这么细,但郦老隶属于过来人,就问得特别细致了。 他问得很多事,其实她并没有考量过,甚至也没有想过。 诸如,两家人何时用个膳,两人何时成家,云云。 温廷安对于这些问题,仅仅是有一个笼统的影子在,但郦老要得是一个具体而明晰的答覆。 趁着她思而惘之际,温廷舜逐一代她答了。 ——比及地动一事得到了真正解决,大邺疆土平安之际,便是温家与郦家聚晤之时。 ——两家聚晤之后,便是能够论议成家之事。 郦老听罢,不置可否,转眸凝向温廷安:“你是怎么想的?” 温廷安故作一副深忖熟虑之状,迩后,轻微地点了一点首,温声道:“这方面的事,他素来比较有主张,我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 温廷安言讫,便是明显地觉知到,酒案之下,那一只牵握住她手的大掌,力道紧了一紧,男子粗粝的指腹蹭磨着她的指甲和手背,教她不自觉掀起了一阵隐微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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