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奴婢就说这个刘姨娘没安好心,给您送护套,摆明儿是在轻贱您,看不起您呢,拿着二少爷不用的边角料,行头一换,就称作孝敬您了!”瓷青听至此处,也气得不行。 温廷安有些惑意,在原书,刘氏其实对温廷舜没这般殷勤迎合,毕竟嫡庶有别,刘氏是并非良籍,一生所愿不过是妾抬妻,亦愿温画眉攀上高枝儿,原书里的刘氏频献殷勤的人当是原主,而非温廷舜。 这是温廷安理不清的疑绪之一。 总感觉刘氏似是提前知晓了什么事,见风使舵,转首另寻靠山一般,她到底是知晓了什么,才去巴结温廷舜? 不过,刘氏的事先要放一放,明日的升舍试为当务之急。赶巧,陈嬷嬷挽帘来唤她:“大少爷,大老爷正寻您呢。” 估摸着是明日是升舍试,有几句话意欲提点她一二罢,温廷安披上了一件薄氅,去了一趟药坊,寻温善晋取经去。 后院药坊。 温善晋拉着竹葵扇,悠悠然坐在太师椅上,端着半碗玄浊的药液,温廷安来至门槛处,便是撞见这般一副情状,印象之中,父亲除了上值,其余的光景是与膏药为侣,周身总萦绕着浓郁的药香,但细瞅他的眉眸,却没沉疴的病气,与之接触的这数日,也没见他彻夜害咳。 温廷安看着他掌间的药液数秒,眸露疑窦,温善晋笑了笑,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盯着这一碗中药这般久,可是馋了?不若这碗药便送你了。” 温善晋眸露惋惜之意,但手疾眼快,一抬掌,揪住了温廷安的后颈,那一碗药逼着她下颔一抬,教她囫囵地灌了下去! 温廷安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唇齿之间俱是腥郁苦涩的气息,紧接着剧烈地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 温廷安不解温善晋为何会这般做,只听温善晋漫不经心地道:“新炼的长生丹,滋味如何?” 温廷安指腹拭了拭唇角,道:“很苦。” 温善晋压低嗓音,面容浸泡在阴影之中:“苦才好,才能救你明日的命。” 温廷安眸子瞠住,身子一僵:“此话何意?” 父亲可是指明日媵王入城之事么? 在原书的剧情之中,升舍试这一日,媵王进入京畿一带,原主可没有被温善晋强迫灌药。不过,原主这日去了西廊坊下瓦一座寰云赌坊聚赌,赶巧回府途中碰上了闹事的士子,巡检司与殿前司前来镇压暴民,结果双方起了冲突,陆执麾下有几位兵卒被士子们打死了,陆执大怒,放了玄弩,原主不慎误伤,偏巧那玄弩之上淬了剧毒,此一劫庶几送走了原主的小半条命。 温廷安原以为自己走上科举之路,可避免赌坊巷战。 殊不知,温善晋却说她翌日怕有性命之虞。 温善晋又当回事如何知晓她会遭劫一事? “今日下朝,阮卿同我写了一封密信,说翌日媵王进城后,士子必当聚众衅事,矛头直指温家,负责镇压暴民的禁军,会有负责刺杀你的细作,你若一死,更会激化士人对温家的矛盾,也会加剧天子对元祐旧案的抵触,庞家一直看准了这样的时机,嘱咐我多为提防。探子说了淬在弩-机上的毒,阮卿寻人酿制了解药,我刚刚命你服下,可让你性命无虞。” 温廷安听至此处,心陡然沉落。 原来谋诡从一开始就存在。
第37章 翌日, 适值卯正牌分,天是刚蒙蒙亮的情状,东隅的一抹穹色有些微阴沉, 霾云压檐牙, 将雨而未雨, 庑下一围长明灯遭湿冷的雪风吹得动荡,吕氏吩咐檀红瓷青起身烧热水时,自深院门槛处远眺天色,不知为何, 她竟是胸口怦然如悬鼓,右眼皮一直在乱跳,殊觉今日似有大事生发, 按捺不住心慌。 她同陈嬷嬷说了一遭, 陈嬷嬷正在替温廷安拾掇考篮,闻罢, 蔼然地笑道:“大夫人怕是在担忧安儿的升舍试罢,安儿前日夺得课试头筹, 昨日去崇文院应对,颇受温老太爷钦赏。安儿厚积而薄发,夫人理当相信安儿才是。” 吕氏微微蹙着眉心,她所忧之事并非私试, 而是旁的, 但具体是旁的什么事,她又无法具体言明,忧心焦灼之际, 只得命陈嬷嬷道:“去将我那平安扣取来。” 温廷安濯面膳毕,便见吕氏对她絮絮提点了几句, 大意是让她不必拘谨促迫,考试要从容温笃些,船到桥头自然直,话至尾梢,便给了她一只系有一枚环状羊脂玉的金面佛牌,道:“娘幼时身子羸弱,总有疾状缠身,亦多险恶之运,你外祖母便去了一趟京畿南郊的伽蓝寺,为娘求了一枚平安扣,赐平安扣的那位无妄法师说,此物来自暹罗,能辟邪消灾,祓除灾厄,化险为夷。娘随身携带后,险事果真消弭,病疾也减弱了许多。今儿娘的心总是慌得很,放心不下你,安儿,这平安扣你便戴着。” 温廷安看着平安扣一眼,隐隐失笑,吕氏竟与温善晋想至一块儿去了,虽然父亲没告诉母亲今日有贼秃刺杀她的消息,但到底是母女一条心,吕氏心中持有灵犀,预感她此行一去,可能突生变节。但温廷安也不可能告知实情,若是告知了,按吕氏的脾性,定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参试赴险。 按说温善晋已经提前迫她喝过解毒汤药,纵然那巷中乱战之中有毒箭袭来,戍守左右的大理寺兵卒亦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温廷安想不通一桩事体,温善晋受阮渊陵所托,那么阮渊陵又是从何处知晓枢密院与殿前司一定会派遣细作,在士子闹事的祸乱之中刺杀她? 并且,阮渊陵知晓那箭簇一定会淬有剧毒,还知道破解剧毒的解药调配方子。 枢密院如此隐秘的权谋,怎能轻易让大理寺知晓? 在崔府谒见阮渊陵时,他说在调查大内伪诏一案,彻查举城所有抄报堂显然过于费力耗时,故从梁庚尧这一谍者身上着手,莫非阮渊陵所收到的刺杀风声,便是从对梁庚尧的严刑逼供之中获知? 若真是如此,命梁庚尧将枢密院与金谍暗通款曲的证据,直接交付予大理寺便可,通谍乃是叛国大罪,枢密院里若真的出了细作,唆使殿前司煽动民愤,那么这一出谋略实锤后,便是罪不容恕,局面对大理寺将大有裨益,温廷安弄不明白阮渊陵为何舍近求远,要大费周章让她服下解药,去赴今日这一场鸿门宴? 阮渊陵明面上是东宫太子的亲信,是恩祐帝御前的红人,说彻查元祐旧案,替温家濯辱昭雪,温廷安在冥冥之中,觉得此人没这般纯粹无瑕,他抓梁庚尧,是私下行动,动用的兵卒还不是衙门皂隶。但又念在他是温善晋的得意门生,温善晋十分倚重他,温青松亦是敬他三分薄面,可见阮渊陵自温家之中的地位并不低。 温廷安也看不清温善晋,父亲在外领份闲差避居政坛,在内与崇文院一团和气,不争不抢,在药坊同她叙话之时,却要提防崇文院的长贵与墩子。说起来,长贵为何要窥听父亲的墙角,可是要调查些什么? 温廷安暂先将疑绪抑住,对吕氏含笑言谢,接过平安扣,揣入袖囊之中。 甫一出了府,外头倏然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夹雪来,凛风朔朔,蹄声烈烈,雪霜敲撞车壁,温廷安阖眸养憩之时,不时闻见远空传了几道霹雳春雷,路途愈发湿泞,故马车也不敢行得过疾。 此行拢共四人,除了温廷舜,其余三人俱是不太放松。温廷凉前日在雪夜里挨了鞭罚,跪得膝骨受凉麻疼,可谓是对温廷安恨得咬牙切齿,他将其所作的《律赏忠厚之论》通篇诵读,心下暗暗发誓,一定要成功升舍,把曾前在长兄这里受过的辱,悉数讨回来! 按他的了解,温廷安不过就是侥幸,时运好了些,造弊手段高明了些,待他被巡卫搜了身,进入号房后,一定会原形毕露,没有王冕给他打小抄,届时看这阿斗怎么考! 相较于三少爷,五少爷温廷猷没这般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今儿母亲黄氏为他焚香祈福,上香三炷,黄氏同吕氏一般,俱是信佛的,逢大事必寻佛问庇,临行前,温廷猷对黄氏道:“母亲,不若也给长兄上三炷香罢。” 黄氏愕讶,愕讶之中又有轻蔑。她并不看好长房那位纨绔嫡子,出于近墨者黑的考量,常敦促温廷猷少与温廷安来往,但温廷猷不以为然,觉得长兄品性并不坏,待人接物也真诚纯粹,虽说课业不佳,但课业又怎能定夺一个人的所有品性? 在这崇国公府里,论课业,他自当最钦佩温廷舜,最喜同他切磋,若论品性,便是温廷安。二哥疏离寡淡,寻常人难以近身,三哥睚眦善妒,总爱戳人短处,温廷猷相处起来,总要留些心眼,时而久之,不免觉得累乏,但同长兄相处,他却能觉知到舒适亲和。 温廷猷主动拈香三根,燃着了火后,对着佛像长揖一礼,祈求温廷安能顺遂通过升舍试。 马车很快抵达三舍苑以南的阆尚贡院,此座贡院,据闻乃是大晋时期的国子监设地,晋后主曾任塾师为监生讲授圣学,奈何二十多年前邺晋交战,经战火墮殁,阆尚贡院付之一炬,先帝悯其底蕴广厚,命工部重缮。温廷安率意望去,目之所及之处,朱门乌户,雕檐画栋,考棚修缮得极为壮阔恢弘,原作三月后春闱之用,目下倒暂辟为升舍试的春场,院前戟门有两巨柱,朱笔左上书『开科取士』,右上书『为国求才』,听旁的一些生员说,是出自当朝老太傅之手。 巡卫搜身毕,她顺势跨门槛而去,抬眸可见前院三庭四堂,号舍俨然,设小门一道,一人一间。 号房依循千字文之中的『天地玄黄』作为次序,后院是一座端方规矩的四合院,是供生员休憩所用。 温廷安领到的号房是『昃』,居于四堂之一明伦堂,号房序属第十二间,甫一入内,号房比预想之中要宽敞,甚至她不趺坐,将腿抻直都可以。依循规矩,暖手炉、护膝绒皮等物一律不能戴身,刘氏为温廷安所绣的那一对护套,巡卫检视数眼,觉其质地极薄,允她带了进去。 温廷安将护套摘下,叠了几叠,垫在了膝骨之下,号房里蒲团又扁又直,地面冷硬,她用惯了暖炕,一时跪冷地有些不大习惯,而护套里绣有棉绒,刚巧可以护住她僵冷的膝部。 今日的主考官是大理寺与吏部,一个是三法司之首,一个是六部之杀器,审考官是大理寺寺正,以及吏部的文选清吏司,他们虽不是官居三品四品的大员,但那一身森严的青袍官服,足以教人噤若寒蝉,整一座明伦堂的秩序极为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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