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凌的尖锐程度,要真是砸在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从那天起,徐冽就开始知道什么叫怕了。 昔年他征战沙场,回京后才知道,他大嫂在他出征的大半年时间里,吃斋念佛,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泡在小佛堂,为他诵经祈福。 说上阵杀敌,虽然是保家卫国,然而一双手终究沾满血腥,杀孽太重,还是要诚心求得佛祖庇佑,方能稍稍洗去他身上的罪业。 知道他不信这些,所以也不奢求他自个儿到佛前去跪一跪,只好她做阿嫂的代劳了。 徐冽动了心思,突然想起这些往事,第二天就搬去了玉安观。 刚开始那两年他不会搬去太久,毕竟才刚刚掌握禁军,他仍要坐镇宫城,才能叫人放心。 后来时间就长了。 从半个月到一个月,即便没有他在,禁军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赵盈是在某个深夜,月儿羞红脸,躲入云层后,她窝在徐冽怀里,才从他嘴里问出实话。 之后就叫人索性把玉安观原来的那个菜园子整改修葺,建了五间厢房,宽敞又明亮,单给徐冽住的。 这天徐冽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 那毕竟是他长嫂。 且还是一向对他极好的长嫂。 徐冽忙把人迎去了正堂屋里。 即便是在这道观里,他屋里的茶也仍是宫里送过来的极品贡茶。 柳氏见状,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一向是温柔到了极致的人,总是眉眼弯弯,能掐出一兜的水来。 “阿嫂是来观里还愿的吗?” 他这位大嫂,最早只是信佛。 后来为了给他求神拜佛,是佛也信,道也信,用她自己的话说,谁能保佑得了他一世安康,她便信谁。 倒没有了从前的那股子虔诚。 柳氏摇头说不是:“知道你为了赵王殿下的病情着急,搬来观里住,我在家熬了鸡汤,来看看你。” 她噙着淡淡的笑意,把早放在徐冽面前的那盅汤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观里粗茶淡饭,知道你是为了赵王殿下好,但自个儿的身子也要仔细着,偶尔吃一盅鸡汤是不妨事的。 我熬了几个时辰,你可别叫我再带回去,不像话。” 徐冽便只好说好。 只是柳氏眉目间虽然坦荡一片,他还是有些预感,稍稍抿唇,去开了那盅汤。 香气扑鼻而来,白瓷小勺拿在手里,在汤里舀了两下,喝了两口,才重把勺子放回去,抬头看柳氏:“阿嫂特意来看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虞令贞的病情,宫里每天都会有人到玉安观来告诉他,自然不会跟虞令贞有关。 柳氏果然面露危难之色。 徐冽眉心一拢,心里又隐有了数:“阿嫂……” “你先听我说完。” 柳氏还没开始说正事儿,先叹了口气:“我原说不来的,可你大哥不肯死心,还是想叫我来跟你说一说。 六郎,你都这么大了,你看别人家这个年纪的郎君,做了一家之主,哪个不是儿孙满堂了的? 你的心思,早些年跟我们说的很清楚,我跟你大哥…… 你大哥总是不放心你,我们肯体谅,可到底不放心不是? 如今我还能替你操持些,顾着你一些,但以后呢?要是哪天我跟你大哥都不在了……” “阿嫂,别说这个。”徐冽这些年越发听不得人说生死。 说起来也好笑。 他年轻时候是战场杀伐的将军,生死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如今竟听不得这个了。 柳氏无奈叹了口气:“总之,这身边还是要有个人不是? 你心有所属,跟皇……那位,也算是圆满。” 她说的隐晦。 所谓圆满,指的是虞令贞。 有了孩子,便算是圆满吧。 “有个事儿,你住在观里,可能还不知道,我跟你大哥一听说,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我思来想去,恐怕你是不肯,你大哥不死心,非叫我再来试着劝劝你。” 徐冽终于催问道:“阿嫂,你跟大哥又看上了谁家的女郎?我早过而立,外头人传我身有隐疾,还有传说我乃是个断袖的,所以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正经娶妻,谁家好姑娘肯嫁我啊?” “是辛家的姑奶奶……” 辛家? 辛程的那个辛家? 柳氏说辛家姑奶奶,而非辛家姑娘。 这里头区别可就大了去。 看来他搬来道观的这半个多月,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儿。 柳氏见他沉默,便解释道:“是国公爷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知道的,辛家的大姑奶奶早年是嫁了弘农杨氏的,杨家百年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同辛家自然是门当户对。 和离啦。” 后头那三个字,柳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那位大姑奶奶如今就住在京城,住在国公爷府上呢。 这事儿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了。 说是她夫君养了外室,背着她,偷偷的,养了十好几年啊。 而且那外室出身实在是不堪说……青楼里的姑娘,我不是说青楼的姑娘都不好,只是辛家的姑奶奶,如何肯与那样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事情闹开,杨家那个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一把年纪,居然破罐子破摔,不说打发了外室,反倒要把人接到府中,抬做姨娘。 他跟那外室,生了两子一女,这些事情,竟把辛大姑奶奶瞒的严丝合缝。” 说起来,柳氏不免就叹气的:“那辛家的姑奶奶,又哪里真是柔婉可欺的,自年轻时候起,也不是没手腕的人,杨家那个能把这种事瞒了她十几年,她真是一点儿不知道。 那三个小的,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排的明明白白。 辛大姑奶奶这枕边人,也实在是厉害。 她一怒之下,便要和离。” 和离这么大的事情,她之前竟也没有知会辛程知道吗? 不过那是人家家事,跟他没关系,徐冽也懒得探听。 只是看样子,他大嫂是把这些内情都打听清楚了,才来找他说的。 所以,她和大哥看上的,是辛家那位大姑奶奶了? 徐冽对那位辛大姑奶奶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解也不多,只是算起来,她应该比他还要年长几岁。 他有些无奈:“阿嫂,就算人家和离了,跟我也……” “不是的,你听我说呀。” 柳氏一听他开口,就知道他又是那些拒绝的说词,翻来覆去,不会有个新花样。 就像她跟大郎,规劝的话,一样没有任何新意。 “我跟你大哥想着,那位大姑奶奶这样的性情,连和离都是自己做了自己的主,还能拿捏得住弘农杨家,真就点头答应了和离。 而且更吓人的是,她长子膝下的一双儿女,还叫她把小女儿带来了京城。 她说上了年纪,受伤一场,唯独舍不下小孙女,非要把孩子带走。 杨家若然不肯,即便她离开杨家,到了京城,也是要到皇上跟前去告御状的,到时候可就不是把小孙女接到京城那么简单的事儿。” 她咂舌:“实在是豪爽经巾帼啊。知道你心有所属,那位大概是心下无情……” 徐冽明白了。 所谓搭伙过日子,不外如是。 可真有他大哥大嫂的。 跟辛家的姑奶奶搭伙过日子,亏他们想得出来啊! “这些辛程知道吗?” “你大哥怎么敢先去跟国公爷说。”柳氏终于白了他一眼过去,“而且总要先跟你商量好。国公爷就算不肯,这到底也是大姑奶奶自己的事,你肯答应,她若也愿意,自然也能成事儿,用不着跟他说。” “看来你们也知道,辛程不会答应。”徐冽忍不住扶额,“阿嫂,我如今这样就很好,咱们当年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他一见柳氏还要开口,忙就先拦了:“真的算了。” 徐冽其实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再说了,阿嫂,人家国公府的姑奶奶,能看上我这样的人? 不是我妄自菲薄,实在是辛大姑奶奶这几十年风风雨雨,什么人没见过啊? 这种事情,我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何况拿去跟人家说? 她跟杨家郎君和离,可以回河间府,可以到京城来找辛程。 她亲弟弟城承袭国公爵位,做了河间府辛氏的家主,她亲生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杨氏的,女儿又嫁高门,她那样的人,打小金贵,一辈子到头只怕都不知道什么叫委曲求全。 她就是孤身一人,后半辈子也无忧无虑,为什么要跟我搅和到一起,还要听天下人的酸言酸语,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些难听话?” 他说到后来,又失笑摇头起来:“阿嫂,我知道你跟大哥这十几年来,都在替我操心。 可你看,我这么大的人了,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我能把自己顾的很好。 即便是将来——你和大哥总说将来,可将来是什么样子,不是也要走过了,才知道的吗? 而且只要有她在,有淳哥儿,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什么名不正言不顺,那些我都不在乎。 阿嫂,回去吧,您一向都很纵着我,就当是再纵我一回,替我好好劝劝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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