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拼接的宽松长外套盖过一半大腿,外套底下是同样宽松的米白色长裤。因为陈邻瘦而高挑,穿这样过度宽松的衣服也只显得休闲而不是臃肿。 奇怪的房子,奇装异服的人,却有一种很安稳的氛围。这种氛围和徐存湛习惯的严苛环境截然不同,像浇着蜂蜜缀满鲜花的象牙塔。 他站在画材室门口,看着陈邻拿了三罐白色颜料走出来付钱,洁白耳垂上坠下大朵紫藤花的胶片耳环,微微泛着粉色的耳骨钉着银白色星星耳钉。 一切夸张明亮的装饰品在她身上都是如此的合理化,她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灿烂明媚,如春昼午那般美好的存在。 陈邻付完钱,那三罐白色颜料被装进纸质手提袋里。她拎着手提袋,走路时手臂一晃一晃的,润泽的唇哼着小曲。 “Can\'ttakemyeyesoffyou,PardonthewaythatIstare,There\'snothingelsetocompare,Thesightofyouleavesmeweak……” 调子轻快懒散,她哼着歌从徐存湛身边走过,拖鞋踩过人行道上积攒的落叶,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也轻快,像烟火似的炸在徐存湛耳边。 徐存湛慢悠悠跟着陈邻的步伐,他个子高腿又长,要跟上陈邻并不算困难。 她走路时手臂晃,大朵夸张的耳饰也晃,紫色胶片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将一小片一小片灰紫色的亮光折射到她脸颊上。 她穿的是凉拖鞋,天气冷,露出在外面的脚跟和脚趾都被冻红。陈邻约莫也觉得冷,走几步就跺一下脚。徐存湛看着她连走带跳,觉得好笑,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先跟着翘起一点弧度。 “邻邻——” 远远有人亲昵的喊她名字,末端最后一个字叠着喊,没有后鼻音,喊出来却黏黏糊糊的。 陈邻朝着喊她名字的女孩跑过去,像头横冲直撞的幼鹿,撞进对方怀里,把她朋友撞得连退好几步,然后陈邻搂着她肩膀甜甜的笑,弓着脊背塌下肩膀,去蹭朋友的脸,紫藤花的耳饰被晃得哗啦哗啦的响。 徐存湛没有跟近,远远看着,露出探究的神色,还有点迷惑。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亲密的相处。 女孩儿像只粘人的大猫,又像亲昵的藤蔓植物,缠绕在朋友身上,蹭脸,挽胳膊,贴贴耳朵。徐存湛上一次看见这样亲密的互动,还是他新入门的小师侄收养了一窝小猫。 母猫对待刚生下来的小猫才会如此黏糊。 * 陈邻被晃醒时脑子还晕乎乎的,她茫然睁开眼睛,正对上徐存湛探究的视线。 虽然以前徐存湛偶尔也这样看她,但这次似乎格外的不同。如果以前徐存湛会探究的看着她,是出于一种‘这是什么?没见过,好怪,多看两眼’的那种感觉,但这次徐存湛的探究,就更像是一种—— ‘真有意思,要好好研究一下’那样的感觉。 陈邻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莫名不安。她环顾四周,此时天色还很暗,整个城主府都还在沉睡之中,除了巡夜的家丁,也没有其他人醒着。 不等陈邻开口问,徐存湛便已经从搭包里取出一张画好的符纸,将其折成三角形,绑在陈邻脖颈上的红绳上。 陈邻立刻清醒了:“这是置换符?” 徐存湛点头:“置换符分子符和母符,只要往子符中注入灵力,便可以瞬间和手持母符的人置换位置。” “不过置换符有距离限制,一般被用来布置阵法。我会提前算好位置,不会超出置换符的范围,所以你大可放心。” 陈邻握了握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三角符咒,紧张的点了点头。虽然表面上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实际上陈邻连说话都忘记了,还是紧张得要命。 即使是那张歪歪扭扭的布娃娃的脸,也能看出她在高度紧张。 徐存湛眯了眯眼,又想起他在自己灵台中所窥见的那段残缺记忆,冬日暖阳下边走路边晃胳膊,哼着歌曲的少女。 他沉默片刻,破天荒的开口多言:“虽然鲛人凶狠,但你也不必害怕。这个玩偶只是你灵魂寄身的一个道具,五感迟钝,就算被撕碎了也不会觉得疼痛。” “就算出现意外你来不及和我换位置,顶多也就是这个寄身玩偶被撕碎,魂魄短暂沉睡罢了。我自会将你魂魄寻回,重新为你寻找寄身之处。” 陈邻:“……” 能感觉到他在安慰自己,但是更害怕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脸颊,陈邻打起精神:“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啊对了,那个,精神烙印和四字真言……” 徐存湛手指在红绳上轻轻一抹,有微弱的光闪烁在他指尖。 当他手指抹过红绳尾端的蝴蝶结时,陈邻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联系,她和脖颈上的这截红绳的联系。光用语言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有点像往电子锁里面录入指纹之后的心情,虽然那扇装着电子锁的门并没有长在自己身上,但是陈邻的意识很清楚这扇‘电子门’已经属于自己,自己随时可以开门进去瞎逛。 “四字真言为‘惟道是从’。每次要动用灵力之前在心里默念三遍,就可以调动发绳里储存的灵力。调动灵力不需要什么技巧,置换符我已经帮你绑在上面了,也不需要你刻意去引导灵力注入符咒。” 徐存湛将陈邻捧高,眼眸一弯笑意浅浅:“现在陈姑娘的任务已经简单得就像做饭之前要洗米一样简单,没有其它问题了吧?” 陈邻感觉徐存湛那张漂亮的笑脸上,写满了‘这种傻瓜题目总会写了吧’的潜台词。 她摸着脖颈间红绳,挺直腰杆:“暂时没有问题了!” 徐存湛笑了笑,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而是带着陈邻跳下屋檐。明明有巡逻的家丁路过,却对徐存湛的存在视而不见。 倒不是因为家丁失职,而是他们的眼睛确实看不见徐存湛。这种藏匿身形的小法术比的就是谁道法更高,徐存湛有着天然的优势。 但平时徐存湛是不用的。 他懒,又太强,所以时常用不上藏匿法术。这次也是为了确保能抓住鲛人取珠,才行事格外小心谨慎。 那扇门的门锁,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穆如君破坏了锁芯,此刻只是虚挂在上面吓唬人而已。徐存湛推门进去,没有任何阻碍。 门内昏暗,连蜡烛也没有点,满地堆积华美的礼物盒子,这些盒子也是彩礼的一部分,到时候会和新娘一起送给鲛人族。 陈邻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屋内昏暗的光线,徐存湛托着她走到新娘面前:新娘身穿大红喜服,盖红盖头,端庄整齐坐在床榻边。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之前偷溜进来的穆如君,越发感觉奇怪。 但徐存湛显然对穆如君不感兴趣,也根本不关注这房间里到底有没有穆如君。他目光一扫房间,就近打开一个红木匣子。匣子里放满一盒五光十色的宝石簪子,光芒夺目。但那些璀璨的宝石一点也没影响徐存湛,他随手将里面的宝石倒出来,然后把陈邻塞进去。 眼看徐存湛要把盒子盖上了,陈邻一翻身,紧张的两手扒着盒子边缘:“那个……” 徐存湛挑眉:“嗯?” 陈邻沉默片刻,又慢吞吞把扒在盒子边缘的手收回来,两手抱着自己膝盖,一头倒回盒子里:“没什么,你关盒子吧。” 徐存湛却没有关盒子,他垂眼,静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置换符速度很快,你只管露个脸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就算没换过来,也不是什么重大失误。你别把这条红绳弄丢,我就能找到你,只要我还能找到你,你就不会有事。” 他语气难得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轻快和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倒是显得格外可靠。陈邻眨了眨眼,仰起脸看他,那双缝得歪歪扭扭的绿豆眼黝黑明亮。 她拍了拍徐存湛近在咫尺的靴子,郑重其事:“徐道长,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过于认真悲痛的表情出现在一个玩偶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好笑。 徐存湛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但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他伸手用力揉了下陈邻脑袋,把小玩偶揉得东倒西歪,一头栽进礼物盒里。 “嗯,我会照看好陈姑娘的命的。”!
第21章 出嫁了 合上盖子,徐存湛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把宝石。 那些宝石个头很大,徐存湛的手指没能完全合拢,从他指缝间漏出一点璀璨的光彩。他没有直接离开,反而转身向着新娘走去——此时徐存湛已经解除了隐匿自身气息的障眼法,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他很确信新娘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因为他看见新娘红袖下洁白小巧的手指搅在了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徐存湛三两步走到新娘面前,抬手作势要掀开红盖头,新娘子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笑了,手顺着新娘的红盖头错开,虚沿着她肩膀往下,撑在了新娘身边的地板上。两人距离一瞬间拉近许多,即使隔着衣服布料,新娘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温度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温暖。 “你都看见了?我对你和其他女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也请小姐离我的礼物盒子远一点。那盒子里的玩偶……” 徐存湛的语气在此刻微妙的停顿片刻,他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毫不心虚的继续往下说:“那盒子里的玩偶虽然十分可爱,但她毕竟是我准备给鲛人的礼物,如果途中被任何人碰了,我都会很生气的。” “小姐不妨猜猜,我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少年食指曲起,隔着一层嫁衣布料轻轻敲击地板。新娘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摇头,头上珠钗跟着微微晃动,环响叮当。 徐存湛手指顺着嫁衣布料往上,轻轻一点新娘膝盖,声音轻轻,语调柔和:“那么,我就先预祝小姐新婚大喜,与新郎百年好合。” 新娘连忙点头。 膝盖上滚烫的触觉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新娘鼓起勇气掀开自己头上的红布,眼前却仍旧是那个堆满礼物搭满红绸的喜庆房间,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新娘不禁握住自己心口,冷汗浸湿里衣,湿漉漉一层紧贴着她的皮肤。但新娘此刻对这点不适已经没有感觉了,她下意识的目光瞥向自己脚边那个红色礼盒,咽了咽口水。 忽然,新娘转身奔向身后那堵巨大的紫檀雕百合浮云纹四件柜,两手握住衣柜把手用力拉开柜门——柜门后面装满各色华美衣裙,但原本藏在这里面的女孩却不见了。 她身子一软顿坐在地,两行眼泪悄无声息顺着脸颊滑落。 * 随着徐存湛盖上盒子,内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不仅黑,还很安静。 陈邻忍不住将耳朵贴到红丝绒的内壁上,试图听到一点外部的动静。但是这个礼物盒子的隔音效果好得实在是有点离谱,陈邻把半张脸都贴上去了,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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