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两手托着脸嘟哝:“什么都没有啊,今天晚上我们要在这座城市休息?那我们睡哪里……” 徐存湛:“到了。” 他停步在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口。 白天和晚上都有下雪,胡同口的地面也堆满积雪。但那些积雪并不干净,半融化的雪,碎冰茬子,烂泥,污水,像一件袍子披在胡同身上。 从胡同的墙壁顶上,延伸出一片窄窄的屋檐瓦片,倒挂下细长冰锥。大多数都被掰断了,在地面凝聚出一片半凝固状态的冰水。 今夜无月,胡同昏暗,深处抵着墙壁的地方,隐约有人影。徐存湛踩着积雪进去,灰黑色雪晶在他靴子底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走近之后,才看见巷子深处还挤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紧贴墙壁而坐,听见脚步声后便警惕的抬眼盯着徐存湛。 昏暗微光下,穿一身蓝白间色收袖衣裳的年轻道长,长发雪白,貌若观音,眉心落一点赤红方菱额花,即使在夜色中,那点红也格外显眼。 明明是一副好皮囊,垂眼看人时悲悯秀美,偏偏肩膀上却坐着一个丑得诡异的玩偶,后背还背一副棺材。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无月夜,对方这一身打扮完全可以称得上惊悚。看起来不像个降妖除魔的好道士,更像是个半夜抓人去炼药的妖道。 乞丐们于警惕之中又生出几分抗拒和恐惧,瑟瑟发抖挤成一团。 这几个乞丐老的老幼的幼,瘦得皮包骨,全都长了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脸。 徐存湛把棺材解下来靠墙放着,自己自在棺材旁边盘腿坐下。他身上温度偏高,隔着一层衣服也肆无忌惮的向外传递着温暖,被他坐着的那一块冷硬冰层缓慢融化,而徐存湛的衣服却半点没有被打湿。 他把趴在自己肩膀上装死的陈邻拎下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没事,你想动就动吧。” 陈邻:“……吓到人的话不太好吧?” 旁边一个小乞丐瞪大眼睛惊声:“玩偶会说话——” 他还没有喊完,旁边的一个老乞丐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搂进自己怀里,然后惊恐的看向徐存湛。 他那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徐存湛会因为这一嗓子,把他们都给埋了。 陈邻挠了挠脸,不太好意思吓唬老人和小孩。她站起来对对面的乞丐挥了挥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你们别害怕,我和这位道长不是坏人……” 小乞丐:“笑起来好丑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丑的玩偶!” 陈邻放下圆手,冷漠:“闭嘴,再说我不好看,我就让徐存湛把你埋了!” 会说话的玩偶实在邪性。 加上徐存湛那糟糕的手艺加成,让陈邻面无表情放狠话时的外貌更加具备了威慑性——小乞丐这次主动熄声,一缩脖子瑟瑟发抖的藏进老乞丐怀里。老乞丐尴尬的也往里挤,缩着脚努力和对面的徐存湛拉开距离。 对面乞丐安静了,陈邻坐在徐存湛膝盖上,仰头看徐存湛;徐存湛两手垂落搭着自己膝盖,神态平静,嘴角微微翘起。 从陈邻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徐存湛的嘴巴了。他嘴巴长得很好看,颜色是浅浅的健康的粉红色,上唇略薄,下唇像卷起来的花瓣尖。 以前陈邻很少这样仔细去看徐存湛的嘴。 直到这次闲着也是闲着—— 她发现徐存湛其实没有在笑,他的嘴角总是微微翘起,是因为他嘴角天生就是那样的弧度。 ……小猫嘴,还挺可爱的。 “陈姑娘,”徐存湛垂眼,微笑,“你很无聊吗?” 陈邻眨了眨眼,强调:“对啊,我是因为很无聊才盯着你看的。主要是——对面那些人,他们被我盯着的话可能会很害怕,所以我只好盯着你看了,只是因为很无聊而已,不是喜欢你,所以不要自恋哦!” 徐存湛偏了偏头,这次他是真的在笑,笑容里没什么恶意:“可是我又没有说陈姑娘你喜欢我。” 陈邻没好气:“还需要说吗?你刚刚那个表情,每根眉毛都在说‘我知道我很帅但你先别爱’……放心放心!我这个人最有原则了,从来不吃窝边草的!” 她把目光从徐存湛身上移开了,但也没去看对面的乞丐们。 虽然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寄身的娃娃是个丑娃娃,但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陈邻对玩偶的外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在大晚上的,用这具玩偶身体一直盯着对方,好好的大活人也会被吓成大死人的! 也不知道徐存湛为什么要买这么丑的玩偶。他不会真的觉得这个玩偶好看吧? 陈邻正走神的胡思乱想着,忽然有微微的凉意落到自己脸颊上。她吓了一跳,回神,抬起头,正好看见细雨夹杂雪花落下。 和着雪花一起落下的雨冰得刺骨,就算是五感迟钝的玩偶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陈邻在打了个寒噤的同时,下意识担忧的看向对面乞丐—— 雨和雪在即将落到乞丐们头上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开,原本堆积在乞丐们脚边凝结的污雪也消失了,只余下温暖又肮脏的青石板。 陈邻愣了愣,飞快转头想要去看自己身后的徐存湛——她的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被徐存湛摁住头顶。 脑袋转不了了,陈邻嘴巴也没闲着:“是你干的?” 徐存湛声音懒懒的:“我干什么了?” 陈邻:“干好事了。” 徐存湛嗤笑:“我能干什么好事?” 雨雪只避开了那些乞丐,徐存湛自己还是照常淋雨也淋雪。他按着玩偶脑袋的同时,手掌又充当了伞的角色,为玩偶遮住风雪。 在这条被整座城市遗忘的简陋胡同中,只有徐存湛一个人淋着雨和雪。 陈邻忽然一蹲,猫腰躺下打了个滚,从徐存湛掌心挣脱。她这一下来得不算快,但主打一个出乎意料,徐存湛还真没反应过来。 等他垂眼下视时,小玩偶已经翻身坐在了他大腿上,仰着脸露出得意的表情,两只眼睛笑成弯弯的两道弧。 大有一种‘你能按住我?’的挑衅意味——徐存湛是这样想的。 他眯了眯眼,胜负欲燃起来,手腕一翻盖住玩偶扣在掌心。这次徐存湛的手指收拢牢牢圈住了玩偶,任凭陈邻怎么挣扎都爬不出去。 挣扎了半天,陈邻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看见徐存湛居然在笑! 她感到无语,放弃挣扎直接瘫在了徐存湛掌心,嘀咕:“幼稚鬼!” 徐存湛:“我只是陪陈姑娘玩罢了,刚才就不无聊了吧?” 陈邻反驳:“明明是你想玩,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 徐存湛眨了眨眼,毫无被拆穿的心虚:“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我自己也获得一些乐趣,陈姑娘,这叫种善因得善果。” 陈邻:“……” 我信了你的邪!鬼话连篇的臭道士! 她躺平不挣扎了,又瞥了眼对面蜷缩在一起的乞丐们。那些人刚刚还很害怕徐存湛,一副害怕得睡不着的样子,但现在却在温暖的环境里睡得打起了呼噜。 陈邻拍了拍徐存湛的手指:“你就不能给自己也弄一个,能隔开风雪的屏障吗?像他们身上的一样。” “无论风雪雨雷,皆是天地的一部分,也是修道者应该去感受和领悟的一部分,这亦是我的修行。”徐存湛理所当然的回答。 好吧,忘记这哥们是搞苦修的了。 陈邻伸出手去,接住了几滴雨水,几片雪花。雪花落在玩偶手上,很快就化掉了,变成湿漉漉的水迹。 她生长在南方城市,虽然也去过有雪的地方旅游,但仍旧觉得雪景不管看多少遍都很心动。但在肮脏昏暗的巷子里看雪,对陈邻来说是第一次。 对面挤在灵力屏障之中的乞丐们,被温暖包围着,难得睡了个好觉,于美梦中露出淡淡的笑容。 “虽然今天帮了他们,但明天和后天也会下雪,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陈邻喃喃出声,有些难受。不仅仅是为对面那群人的遭遇,也为自己无能为力的现状而难受。 徐存湛:“明天不会下雪。” 他语气笃定,平铺直叙得像是讲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邻愣了愣:“你怎么知……” 徐存湛垂眼,手握住陈邻的棉花胳膊。虽然是在雨雪之中,但徐存湛的手仍旧很温暖,像天然火炉。 有一股灵力顺着徐存湛的手流进陈邻胳膊里,再顺着胳膊淌进聚魂符。那股灵力是热的,热得人骨肉都要酥熟了,完全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愿。 徐存湛身体往前倾了倾,没有扎的白色长发顺势滑落下去,垂落的发丝像月光把玩偶‘埋’了起来。 “虽然陈姑娘你开不了灵台,但借我的眼应当也能看见——修道者感应万物,顺其自然,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陈邻确实感觉自己‘看见’了。 灵力。 降落的每一片雪花,每一滴雨水,甚至就连对面蜷缩在一起安睡的乞丐们,身上都有灵力。它们虚幻,轻盈,如同北极光一般绚丽,如梦似幻,如光似电。 当雪花落到陈邻手掌上时,她也接收到了天地传来的讯息。 今夜这场雪,是最后一场雪。 徐存湛很快就解除了灵力共感,陈邻眼前那些极光一般虚幻美丽的灵力轨迹瞬间消失。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前抓了一下,却只抓住了几片雪花,掌心冰冷。 “……你们修道者平时看见的,都是这样的景色吗?”“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这样轻易看见天地间的所有灵气。需要修为达到一定地步,并且自身道心坚定的人才能看见;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看见。” 徐存湛手指点了点自己眼睑:“需要集中精神,打开天眼,方能看见。” 陈邻:“那平时……” 徐存湛:“平时我眼中所见,亦是陈姑娘眼中所见,我们并无区别。” 陈邻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徐存湛知道今夜有最后一场雪,所以特意选了这条巷子过夜。 如果没有徐存湛的话,这些乞丐中大约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熬不过这个雪夜。 “徐道长……” “嗯?” 陈邻仰起脑袋,诚恳的望着他:“你其实是个好人嗳!” 徐存湛长而密的雪白眼睫低垂,莲花眼半弯,眉心那点红印于暗色中越发显眼,衬得少年肤白眉浓。 他分明笑得十分好看,但陈邻心底却莫名拉响警笛,脖子一缩便要心虚的后退。不等她动,徐存湛就已经按着玩偶后脖颈将她拎起来。 视线陡然拔高,与少年金灿灿眼瞳对视,陈邻咽了咽口水。 徐存湛道:“什么叫做我其实是个好人?” “暮白山是正派,我一直是正派弟子,当然是好人。陈姑娘刚刚那句话,意思是你之前都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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