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她明显感知到了栴檀好似觉得她反应奇怪的眼神,但贺七娘全然未往心里去。 谁让那裘衣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万一将衣物弄脏弄坏,可如何是好这一个念头。 要么,就说大小不合适,将衣物还给栴檀?或者说,还能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将这包隐隐烫手的衣物现在就还过去的? 贺七娘脑内迅速找着合适的理由,直到发现那双明显是她尺寸的靴子时,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栴檀比她要高上一头有余,身形挺拔俊美,怎么看,都不应穿这个尺寸的鞋履。 定睛再一看,压在裘衣下的胡服正露出碧色衣角,这颜色……分明也与栴檀身上雷打不动的玄黑色不一样。 看一眼那抹碧色,再看一眼靴子,贺七娘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她想问问,这是从哪位女娘子那里帮她借来的衣物。之后归还衣物,也好多谢人家肯借这样好的衣物给她。 好似看懂了她想问什么,惯是沉默少言的栴檀转了转手膀子,言简意赅地说了句。 “郎君让买的。” 说罢,看着贺七娘还是没反应过来,栴檀又双手环胸冥思苦想了片刻。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其双眼微亮,然后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对上贺七娘疑惑不解的眼神,压低声音特意补充道。 “放心,郎君第一次让我买。” “嗯,远松也没买过。” 说完,眼见听懂解释的贺七娘被闹了个面红耳赤,栴檀更是赞许般点了点头,像是觉得自己做得极对。 抬手拍拍贺七娘手中的衣物,栴檀很是肯定地说道。 “头一遭。” 而贺七娘注视着罕见流露出笑意的栴檀走远,浑身发烫地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动作。 她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见着从不笑的栴檀露了笑,还是为着那几句话的言下之意,反正她瞪大双眼窝在榻上久未入睡,等到迷迷糊糊醒转,外头已是天光微亮。 就是这般,等到方砚清几人从楼上下来时,贺七娘已坐在楼下,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注意力从胡桐林上移走,小半个身子趴在窗沿,手指陷在裘衣软乎乎的皮毛里,贺七娘无意识地一下下轻轻滑动着手指。 这裘衣摸上去油光水滑很是舒服,指腹陷在里头暖洋洋的,引得心尖酥软。 就像这段时日以来,每每想到戈壁滩上,那个令她鼻间盈满冷香的无声安慰时,她就变得愈发柔软的心绪一样。 有过旧梦里那段痴缠的经历,经了昨晚的彻夜未眠,贺七娘已然知悉,她此刻对方砚清的关注、在意,以及面对他时莫名生出的羞赧代表了什么。 但她眼下也很清楚,自内心而言,她不打算,也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沉溺其中。 她也曾与许瑜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子。 在他的轻言软语中,放任自己化作痴缠的藤蔓,依附着他,眷念着他。蝶意莺情向春,渐渐生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的念头。 可当被藤蔓寄生之物想要摆脱这份束缚,则必将对藤蔓弃之如敝履。 被剜皮扒骨,利刃绞断根系,临了,徒留血泪。被断送一生的,到头来也只有这株碍了事的藤蔓而已。 如今,她既离了那场南柯旧梦,就定不可再如以往那般。 兴许,这不过是两世帮助之下生出的信赖与亲近。 兴许,这不过是身在异乡,面对熟悉之人下意识的靠近。 她之于方砚清的心思,本就有很多种可能,而这些,都可以无关情.爱。 男女情.爱,不过虚无缥缈。 不能与之并肩的芳心暗许,到头来,也只会因为另一方的厌弃与抽.身,叫人变得尊严全无,歇斯底里。 贺七娘将手指慢慢抠进衣袖,添了力道,指下那股既暖且酥的异样感觉褪去,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冷静且安定。 比起那些可能让人痛不欲生的选择,她宁愿抓住手中能抓住的。 车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贺七娘垂眸。 将方砚清视作友人,也只是友人。这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秋末正午的风,干燥、和煦,褪去晨间的凉意。 已然做了决断,贺七娘松开一直扣在衣袖上的手,将右手伸出窗外,在风中伸展。 任风拂过面颊,卷起发丝,调皮缠绕在她的指间,吹干她掌心微微的潮意。 暖阳倾洒,将她大半个身子笼罩其中。 金灿灿的光,沿着她的鬓发、额头滑至挺翘的鼻尖。 裘衣温软的毛领依偎在她下颌处,衬得她的皮肤好似白得透光。 贺七娘在轻风慢拂中阖眼,唇角漾着浅浅的笑。 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似是金色的羽毛,自云端飘摇,落于她的眉眼。 不知何时起身到另一侧矮柜拿书的方砚清手握书卷,微弓着身子,定定看了她许久。 亦或者,其实不过瞬息的工夫…… 吹去掌心潮意,贺七娘耸起肩膀,而后重重落下。 像被掀去最后一层,自前世就蒙在眼前的薄纱,贺七娘单手撑住脸颊,转过头看向方砚清,朝他落落大方地笑。 “二郎,我们此番出城,是打算去哪里?” 新换的书卷,上头的字久未入心,方砚清索性将其放下。 给自己和贺七娘都倒了一盏茶后,他端起自己那盏豪饮一口,终是叫干得发痒的喉咙舒服了些。 搁下已经见底的茶盏,方砚清在开口的一瞬,发现自己竟是声音哑到叫人难以听清。面色不改地轻咳一声,他拢在裘衣之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去马场。” “马场?做什么?” 在城中连日奔走打听消息,贺七娘自也知道伊州城外,除开官署的马场还,还有一处当地富商豢马的马场。 但问题是,带她去哪里做甚?她只会酿酒,并不会挑马或者饲马啊。 正是疑惑,跟在马车一侧的栴檀已策马走上前来,扯了扯手中缰绳,很是自然地同贺七娘说。 “自然是去骑马。” “啊?” 远松骑马从栴檀身后冒出,见马车内的郎君仍未出声,便接过话头,解释道。 “郎君近日得空,想着该带娘子出来逛一逛,恰听栴檀说娘子曾言及想学骑马,所以便安排了这一趟,想着让您先试一试。栴檀骑术极佳,到马场后她会教您……” 贺七娘听着远松的解释,倒也立即想起了这桩事。 是初到伊州,栴檀来为她处理后背坠马摔出的淤青时,她随口念过的一句。 “我这两日一直在想,若我学过骑马,那夜康令昊不必因送我离开而耽误时机的话,他们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虽说栴檀当时用语调没有起伏的一句“那些是突厥逃兵,若你留下,只能是再多死两个人”来阐明了事实,但她确实没想到,这样一句话栴檀也记在了心里,并为她寻来了眼下的机会。 欣然笑弯了眼,贺七娘撑起身子探出窗,朝栴檀挥挥手。 “多谢你,栴檀,你可真好!” 说完,眼尖地发现栴檀耳根微红,驱使着马儿悄悄往远松身后躲的小动作,贺七娘捂嘴偷笑片刻,这才转过身同方砚清笑道。 “也多谢二郎。”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突然就想到了趴在脚边呼呼大睡的大金毛~~~啊~~~~修狗~~~修狗~~~姨姨亲亲~~~啊~~~修狗 ) ̄3 ̄)
第22章 022 ◎这世间最温柔的男子◎ 霞色氤氲,已近黄昏。 马车缓缓停下,悬在车檐四角的铜铃,随之发出一串脆响。 两腿颤颤把在车门处,贺七娘看向已在车下伸手,打算搀扶她下车的方砚清,欲哭无泪。 她果然是得意忘形了...... 沿着胡桐林,一路慢慢走慢慢看,等到马场时,已是晌午。 用过饭食,贺七娘当即兴致勃勃地跟着马场主去了马圈,挑选她稍后要骑的马驹。 栴檀有坐骑,自不会用马场提供的马驹。因此,她率先扬鞭,去熟悉跑马的场地,远松也陪了她同去。 而目送他们策马离去,转身便僵立在马圈外的贺七娘,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根本就不会分辨马的耐力好坏。 最多,她只会看看这匹马,长得是否可心、顺眼。 秉承着长得好看就不会差的准则,贺七娘默默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挑了一匹白底间有黑花纹的马。 然后,她问询意见的眼神,不自觉就飘到了正安静陪在她身边的方砚清身上。 虽说方砚清是个文弱书生,但他见识多,想来,也会分辨一些马驹好坏吧? 贺七娘正是惴惴,方砚清倒是二话不说,肯定了她的选择。 “挑得不错。” 得了赞许,贺七娘这才放心,冲方砚清笑了笑,抬手就想去抚摸这匹长得好看的小马驹。 结果,她都还未靠近马儿的额头,这小家伙已是狠狠打了一个响鼻。 这动静吓得她连忙将手收回不说,旁边的方砚清也是飞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下她再贸然摸马的动作。 “它耐力不错,但脾气可能会稍大一些。” 听着方砚清的解释,满心以为自己其实挑了匹温驯马驹的贺七娘讪讪一笑,倒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正犹豫她是不是应该直说,再托马场主帮挑一匹性子好,不会发脾气的小马。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方砚清已是松开手,拿过一旁堆放了草料的篮子,提在手中。 “试着给它喂食,先熟悉下。” “可,可以吗?它会不会咬我?” “放心,我在旁边。” 鼓起勇气,贺七娘试探地拿了一小撮草料递到马儿面前。 见它先是鼻头动动,嗅了嗅,而后才张嘴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扯过草料,叼在口中咀嚼。 看着小马驹慢悠悠吃草料,贺七娘突然觉得这种场景,倒跟她平日喂自家驴子时差不多。 就这般喂了小半篮草料,贺七娘还想再去拿,方砚清却是将篮子递给一旁的人,然后同她温声说道。 “现在,再试着去触碰它。不要怕。” 犹豫伸手,贺七娘求助地回头,却见方砚清一直都在专注地看着她。 眼神温柔似水,暗藏无声的鼓励。 果断将手往前探去,直到指尖触碰到马儿略显扎手的额前毛,贺七娘欣喜地发现,这小家伙面对她的触碰,只是甩了甩头和尾巴,倒并未再喷她响鼻。 依据贺七娘以往喂家里那头犟驴子的经验,她知道,这代表着它已经接受了她。 喜溢眉梢,贺七娘笑着看向旁边温柔注视着她的方砚清,用眼底的笑意,同他无声道谢。 正午的秋阳倾洒在二人身前,并着在他们之间惬意甩着尾巴的小马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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