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七娘窥觑身侧映下的影子,突觉,原来方砚清竟是连身量高矮,都与她旧梦中所触碰过的许瑜,相差无几。 眼前之人步步紧逼,甚至还隐隐朝她俯下了身子。 暗香浮动,因着他的举动,贺七娘脑内却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思绪不合时宜地横冲直撞,将她撞回到东都那丛灼艳芍药下,混乱不堪的记忆之中。 是如出一辙的步步紧逼,热气喷洒在她袒露的脖颈之间,一时恍惚,那人贪求无厌地将手指绕上她松乱落下的一缕发。 一寸寸绕过,一丝丝收紧。 连带发间也传来若轻若重触碰,直至那缕发丝在他指间被彻底绕紧,微微的痛意传来,尖利的犬齿也于此时,覆上她的颈间,忽轻忽重地啮咬。 灼灼的芍药,随二人落了一地。 纵使目不能视,但在那片使人沉溺的眩晕中,贺七娘的指腹仍是猛地将一捧芍药花瓣攥紧。 如醉方醒,贺七娘这才知晓,原来那轻轻点点落下的,除开那人蝶翼轻抚般的痴缠,还有这散了她满身的芍药。 入手仿若丝帛一般轻软柔腻的花瓣,在她的掌心中,被捏成(濡.湿)的/花.汁。 染上指尖蔻丹,平白乱人心神。 指甲被用力抠进掌心,满天飞雪中,痛意将思绪唤回,贺七娘眼底恢复清明。 那曾经叫人心甘情愿沉溺的芍药馥佩芬芳,如今想来,却无一不显出那人骨子里对自己的轻视。 大梦初醒之初,念及过往种种,贺七娘扪心自问,若换一个人,许瑜可还会那般? 答案,自是冷笑出声,只道一声决然不会。 东都贵女矜贵自持,家世贵重,他又怎么可能,会那样不知礼数地冒犯贵女呢? 追根究底,不过是她为藤蔓,轻贱可欺罢了。 因着这份回忆,羞窘之意立时退散,褪了两颊霞色,贺七娘的眼神也在不自觉间变得冰冷。 余光之中乍现一只双指佩了戒子的手,犹自沉浸在往事中的贺七娘本能地皱眉,将头撇到一边,避开眼前之人的触碰。 结果,那只她原以为会触上脸颊的手却是径直伸向她的头顶,而后,捻下一个什么东西。 “啧,狗毛。” 方砚清平淡开口,指间却是捻着那根从她头顶上摘下的狗毛,笔直伸到她眼下,展示给她看。 黝黑的小犬毛发孤零零一根,竖在眼前。 贺七娘除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竟是将方砚清代入成许瑜。此刻又被人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刚才到底在对着怎样一个人想入非非...... 灭顶的羞恼感将她吞噬,贺七娘捂眼低嚎一声,拔腿就朝院前玩雪玩得不亦乐乎的来宝冲去,将顽皮的小东西撵得满院子吱哇乱叫。 而她,自也没能发现,她从那方暗影中脱身之后,方砚清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阴翳。 ———— 看似不紧不慢地用着饭食,方砚清却是一直隐晦留意着对面的贺七娘。 发现贺七娘果真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连那盅特意为她炖煮的鱼汤都没用多少。 方砚清心下肯定,先前她在檐下所表现出的失态,绝非是他看错了。 案边,栴檀正欲为贺七娘再添一碗汤羹。她却已然放下筷箸,飞速道一声用好了,她还有事,得先去铺子。 屋内三人目送贺七娘起身离开,方砚清冷哼一声,率先撂了筷子。 而本就敏锐感知到二人之间不对劲的远松也是立马放下筷子,甚至还在案下扯了扯正打算继续摸个胡饼的栴檀,拦下了她的动作。 案后,方砚清正面沉如水地坐着,徐徐转动着指间的戒子。 他曾在无意间,听书塾的孩子们提及,说贺家阿姊爱吃鱼,到了夏日经常会带着他们一道下河捞鱼。 想着该给她的满屋酒香一些回报,所以,他才会在远松问到,要送一份什么谢礼给贺七娘,答谢她昨夜相助之义时,提出要再加一盅以鱼汤做底的汤浴绣丸给她。 就像是以前,家中的卷毛小犬哄得阿娘开心后,总会被奖励它最喜欢的烤鹌鹑一样。 结果,她不光没有兴高采烈,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笑不说,竟是对着这样一道东都烧尾宴上压台的名菜,还能表现得一脸的食不知味。 手持帕子轻拭嘴角,方砚清眸色沉沉,注视着贺七娘离去的背影。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这般令她牵肠挂肚? 叫她连望着人笑,都不会了。 缓缓起身,方砚清展了展衣袖,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往贺七娘离开的方向而去。 而远松也咻地站起,正准备叫栴檀跟上,却是扭头就见栴檀的手又在往那筐胡饼上伸。 二话不说用帕子飞速包了两个胡饼塞到栴檀手里,远松转身,朝外跑去。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他可真是...... ———— 将铺子的门板一扇扇卸下,贺七娘抬脚迈出门槛,注视着眼前纵是风雪未歇,却仍算热闹的街市。 已近腊月,虽说年前她这酒铺定是无法开业的,但好歹,她也算是正式在伊州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拿出扫帚,清扫门前积雪。 贺七娘盘算着,等收拾好这处后,就去上次买鸡的人家问问,再买上几只,也好给方砚清炖些滋补的汤。 好歹他也受了伤,又暂住在她家不是?就当,就当是略尽地主之谊呗。 不过,就是这铺子到底该做个什么门匾才好呢? 贺七娘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把住扫帚的柄,一筹莫展地盯着门上已经空了的地方。 “呵,一个门匾就难住了。” 身侧又有竹香拂过,一时受惊,贺七娘撑在扫帚上的手猛地一倾,连着她整个人都一个踉跄。 偏罪魁祸首已是一展衣摆,大步从她身边走过,一手背于身后,在这不大的铺子里踱步闲逛了起来。 贺七娘眉心蹙起一瞬,暗道她猜测方砚清其实本性乖张的想法,还真是没错。他这不是啧就是呵的,她现在是真心希望,昨夜那些蒙面贼人能将眼前这个,换回成方夫子了。 手中扫帚被紧随方砚清身后的远松一把夺过,贺七娘一脸惘然地看去,便见栴檀拍拍手中饼屑,对着她耸耸肩,继而摇了摇头。 很好,看来栴檀和远松也不知道方砚清到底怎么回事。 认命地跟上,贺七娘见他闲庭信步地走到柜台后,将她之前随手写的那几张纸提起来。 “贺记?贺家酒铺?酒?” 一个猛扑,面红耳赤的贺七娘拼命将手伸长,想要将方砚清手中的那几张纸抢过来。 谁知,他仗着自己的优势,轻松将手举高过头顶,随后在贺七娘生无可恋的表情中,突地笑了。 就像书塾的窗后,他探手撑起窗棂时那般,眼底满是藏不下的愉悦与恣意。 方砚清抬手将那几张纸卷成纸筒,然后盖在她额前敲了敲,语气难掩戏谑。 “就为这点小事,竟也值当你愁得饭都吃不下?” “我当初连退婚信都帮你写了,如今怎么不敢了。” 直觉方砚清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贺七娘也无暇多想。 猛地向上跃起,她想将方砚清手中那鬼化桃符般的东西抢回来。 哪料跳得过了头,额前撞得咚的一响,她就这般抓住方砚清微举的手,两眼直直盯着他被装红的下颌。 将人,扑倒在柜台后...... 作者有话说: 首先,审核爸爸,我以我的人格起誓,那个.花.汁,真的就是普通的,把花瓣揉碎以后会出现的东西,请您,千万不要过度联想,谢谢您! 其次,远松表示,一个两个的,好像都有点那个什么大病~他合理怀疑这本文里不会有除了他以外的正常人~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你喜欢便好◎ 方砚清被她扑得后仰倒下, 肩背直接撞上了柜台后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双手交握着举高, 掌心相抵处的纸卷被猛地折弯,下端叫二人揉出涟漪的纹。 怔愣抬眼, 贺七娘目光落于那一抹红痕, 好半晌, 才稍显生硬地移开眼眸,想要撑起身子,逃出这一方窘迫。 只这一动弹,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一动不动地搭在方砚清的心口处。 甫一回神, 掌下便隐隐有跃动浮现, 沿着她手中的纹路,传进心头。 本能地重重咽下一口唾沫,贺七娘指尖蜷起,却又在手下摩挲、感知到他身前布料的顺滑后猛地将身子往后一仰。 指腹处, 就像是被炭火燎过一般。 “当心。” 肩头揽上一只手, 贺七娘浑身僵硬地任由方砚清将她扶起,使扑倒一团的俩人离了彼此。 “对不住, 对不住, 我, 我不是故意的。” 贺七娘别开眼, 将头脸低垂, 双手并用地撑在地上, 而后爬起来, 站到一边。 她的裙摆覆盖在方砚清的衣摆上, 随其动作,一一擦过他的小腿,拂过膝盖,及至将被覆下的青色衣料露出。 “无碍。” 被揉皱的纸卷叫人搁在柜面,方砚清单手撑在柜面,借力站起。 简短的对话结束,二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各自转开身子,背对着对方,整理自己的衣物。 只萦绕流转于彼此之间的那份欲语还休,俨然已化作延绵不绝的霞色,染上他们各自的面容,叫人难以忽视。 门前,原本卖力扫雪的远松已经停下,正双手交叠撑在扫帚的木柄上,挪动脚,用脚尖碰了碰栴檀的鞋。 见栴檀望来,远松朝默契揭过方才那事,反倒已经开始各自假装忙碌的二人努努嘴,神情得意。 “还不谢我吗?” 栴檀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松,全然不知这家伙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先前娘子和郎君不慎摔倒,若她能及时上前拉住娘子将其扶正的话,以郎君的身手,他们根本不会像刚才那样摔到一起。 偏她才上前一步,远松就斜里横出一柄扫帚拦在她面前,这才导致她不能及时出手。 现在,他怎的还有脸,让她同他道谢的? 看懂栴檀眼底的嫌弃,远松也回了她一个不相上下的眼神,而后无奈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自转身继续去门外扫雪。 而栴檀耳廓微动,敏锐分辨出那句碎语里的木头脑袋以后,耐不住地眯起眼,盯着哼起小调扫雪的远松,动动脖子转转手腕,然后一撩衣摆,跨出门去。 太久没有找人对练,远松想来是欠收拾了...... 柜后,贺七娘不知从哪里随手抓来块抹布,正逮着后头搁货物的木架用力摩擦。 只间或还利用眼角余光,往站定在柜后的方砚清那头偷瞧上一眼。 见他一言不发地将那卷被二人合力揉皱的纸展开、抚平,而后提起一旁的墨锭,不紧不慢地开始磨墨,贺七娘抿紧唇,手下力道大得恨不能将木架搓下一层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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