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了。你莫不是心中有鬼?” 贺七娘的话被打断,只觉方砚清是在刻意回避她的问题,乍时一手叉上腰,眉头皱起,两眼瞪着方砚清。 这副模样落进身旁俩人的眼中,恍觉身前像是突然冒出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狸奴,凶巴巴的,但偏看上去也没什么杀伤力。 心道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性子急躁,面上却是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方砚清用脚继续拨开又一次扑上来的来宝,转而同栴檀吩咐道。 “贺娘子既不信我,你且同她说。” 说罢,他还故意摇了摇头,对准贺七娘所在的方向,感慨了一声。 “怎就生得这般执拗呢?” 继续用脚颠了颠一来一往得了趣味的来宝,方砚清将手背在身后,拇指捻着戒子转了转,悠悠然再补上一句。 “说你呢,来宝。” 贺七娘前一刻还在因为方砚清对栴檀所说的话生出些许惭愧,觉得是自己言行冒犯了他。后一瞬,便两眼沉沉盯着好似全心逗弄小犬的方砚清,将嘴唇抿紧拉直成一条线。 她真的,很怀念最开始的方夫子——那个趴在她家院墙上,脸红得跟身后晚霞似的,瓮声瓮气找她借梯子的方夫子。 等等,借梯子? 脑内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贺七娘下意识觉着不对劲,正想将其揪住,身旁栴檀的话却再一次打断了她的思路。 “娘子,郎君虽到过江南、山南一带,但从未踏足过剑南道。” “然后个子矮,二十来岁的女娘子虽也有见过的,但并无一个姓余的。我记着有姓赵、李、程......” “栴檀!你可以安静了。” 方砚清不无头痛地打算栴檀的话。否则,他真的怀疑她会一个个将他们行走办差时遇到过的,所有符合贺七娘所说特征的女子,她们的姓氏都点出来。 这次,是真情实意地长叹了一口气。方砚清注视着一脸彷徨,脚下一蹭一蹭挪到他身边来的贺七娘,心下暗道。 怎么每次一碰上贺七娘的事,他,连带他身边的人,就都会变得不正常了呢? 方砚清心中所想贺七娘自是不知,她只是面对眼底写满真挚,隐隐透出“娘子你问吧,我可以确保绝对无人姓余”之意的栴檀,莫名生出真是对栴檀不住的感想。 真是难为栴檀了,得一口气,说出这许多的姓氏......还有方砚清,她好像又误会他了。 这短短一天一夜,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磨磨蹭蹭凑到方砚清身边,贺七娘觑一眼他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举到脸下,双手合十。 “二郎对不住,我只是,嗯,胡思乱想了一些事。但是,你......你不会同我计较的,对吧?” 努力想要摆出偶然见过的,余娘子的幼妹犯错后同其致歉的可怜表情。 但贺七娘到底遭不住长久保持那般表情。她飞快垂下头,一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下定决心。 但凡方砚清敢在这时发出一声类似于啧、呵的声音,她现在立马就掉头跑回家,把自己锁进屋子里再不见人。 好在方砚清怔愣一瞬后,很快就转过了头去。他单手攥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而后不在意地回了句。 “无碍,你确定了就好。” 刻意忽视掉方砚清面容一瞬间的扭曲,贺七娘脸红耳热地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不再试图追问。 看来,的确是余娘子认错人了。 就是不知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能让她怕成那样? 方砚清平复掉忍俊不禁的情绪,好歹勉力没有笑出声来。 只在贺七娘低下身子,去收拾浑身挂满残雪、已经毛发濡湿的来宝时,微眯起眸子,目光冷厉。 姓余,剑南道? 可惜,他的确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但在他的印象中,倒是曾在殿下身旁见过一个出身剑南蜀地,姓佘的女娘子。 那位佘娘子的消失,倒是让一再对大长公主忍让三分的殿下,头一遭在朝堂上对其针锋相对,连折大长公主三员助力。 现在看来,殿下百寻不得的人,倒是很有可能藏身伊州,并且出现在了七娘身边。 “二郎,你怎么了?可是伤口?” 拿帕子把来宝从头到尾擦了一遍的贺七娘将小犬牢牢控制在怀中,抱着哼唧撒娇的小东西停在雪间,暗含担忧地出声询问。 簌簌飘落的白雪似沙,落在她的肩头。 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鼎昌柜坊。 方砚清上前两步,走到贺七娘身前,不容拒绝地抬手,将她肩头的雪花拂开。 而后才继续迈开步子,与她并肩同行。并淡然开口,道出他此行唤她出来的目的。 至于那余娘子还是佘娘子的,本就与他无关。谛听暗属堆积的事务日不暇给,他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操心殿下的女人。 “远松认定是你在昨夜救了我,觉得我应当送你一份谢礼,聊表感恩之心。” “我救了你?用什么救的?我那软得差点爬不起来的腿吗?” 听到方砚清的话,贺七娘小脸皱成一团,一面自嘲着推辞,一面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方砚清。 嗯......那她再看一眼栴檀...... 很好,这俩都是面无表情...... 从二人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他们的势在必行,贺七娘也敛去自嘲的表情,摆出一副跟他们相差无几的表情,继续说道。 “远松不清楚情况,二郎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明明是你出手救了我,哪里来的我救你一说。若不是你的话,那人抬手的第一刀就已经将我送去黄泉了......” 栴檀上前一步,将她和远松共同认定的事实说出。 “娘子解了郎君的头疾。” 不然,郎君很可能会因为头疾发作,将那些蒙面贼人尽数斩杀,连一个活口都不给他们留。 那到时候,请君入瓮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娘子劳苦功高。” 眨眨眼,贺七娘抱着怀中的小黑犬,看着终于恢复成言辞简短模样的栴檀,想想街角拖着腿出来的远松,理智地选择不与她辩解。 向左迈了一大步,拦下方砚清的步履,贺七娘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 “不是,他们俩不清楚,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这谢礼,我若收了我也会良心不安的呀。” 方砚清向右迈了一步,避开贺七娘,抬脚往鼎昌柜坊里走。 “你若实在不愿当成谢礼的话,就权当是我邀你来挑选你的生辰礼吧。” 闻言,贺七娘追赶的脚步骤停,望着身前的方砚清,再看一眼他身后的鼎昌柜坊,满脸的迟疑不定。 想问的问题有些多,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先问哪个了。 谁料,好似看穿她心思的方砚清却是站定,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一手比向身后,然后字字清晰地说道。 “是之前听人提及过,所以才知道你是腊月十二的生辰。我也没有送银钱给你充作谢礼,或是生辰礼的打算。” “带你到此处来,是因为家中产业有涉及此处。正好,你可以......” “二郎!” 未待其说完,贺七娘声音陡然拔高。 她猛地一步上前,两眼放光地望向方砚清,然后双手夹住怀中的小来宝,用手捏住它的前爪,合拢到一处,向上摊平放到方砚清眼下。 “谢礼不用,生辰礼也不用!你把暂居我家的银钱付了就行,就按邸店的价!” 作者有话说: 栴檀:娘子,冷静~你不能原形毕露(一手提住七娘后衣领) 七娘:冷静?冷静不了哇~~你看看,看看~~我就只剩这点银钱了~~他该付我生活费、住宿费的!(双手将钱袋翻个底朝天) 方狗:我们的关系~你跟我谈这个?(双手环胸冷笑中)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露了一半的木簪子◎ 打趣的话脱口而出, 贺七娘发现方砚清明显懵呆了片刻。 待看清她面上揶揄之色后,这才将唇角弯起一道弧度,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并提住袖摆,抬起手来。 视野中, 方砚清将手指曲起, 朝她额前伸来。 贺七娘下意识闭紧眼, 脖颈微微向后缩起。谁承想,她预料的前额痛感并未传来,反而是被她夹在怀里的小来宝, 突然唔唔地哼了一声。 她懵然睁眼看去时,方砚清的手指甚至都还没能完全离开来宝的小脑袋。 可怜兮兮地回头, 来宝扑腾着后腿, 将身子挤到她手下,往她的怀里拼命钻,眼底也写满了委屈。 “让你皮。” 若有所指的话语入耳,贺七娘轻哼一声, 然后将来宝捧高, 嘴里嘀嘀咕咕,且同它蹭了蹭彼此的鼻头。 方砚清似也不想同她计较, 只眼底带笑, 招呼道:“进来。” “哦。” 心知他们这礼今日定是非送不可了, 贺七娘将下巴抵在来宝头上, 看眼店内已经快步迎上前来的柜坊管事, 讷讷应了声, 抬脚跟了上去。 一行人被引到柜坊二楼最靠近里侧的一间屋子, 贺七娘跟在方砚清进去。一抬眼, 便看到了搁在桌案上的木托盘,里头放着好些首饰。 “这是?” 贺七娘探头往那处瞧了一眼,下一瞬,便被那托盘里的翠羽明珠晃得飞快移开了眼,并暗自咋舌。 这便是当初在县城理那间最大的金楼,她也没能见过这样多的钗环首饰啊。 箍紧怀中的小来宝颠了颠,贺七娘悄悄瞅一眼方砚清。 进屋后,他已一脸淡然地一展衣摆,正襟端坐于一旁的坐塌上。现下手上已端了一盏茶,正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 水光挂在他的嘴唇上,看上去...... 贺七娘别开眼,下意识也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嗯,干干的......改日,她还是去脂粉铺子里买盒膏脂擦一擦吧。 这时,已然放下茶盏的方砚清也淡淡开口。 “为娘子介绍一番。” 那管事以为他是在同自己吩咐,当即拱手行礼,正待上前。却见一直跟在贺七娘身后一步的栴檀闪身上前,挡在了管事与贺七娘之间。 栴檀单手比过那盘饰物,眉宇中隐现一丝不满的神色。 “都是城内各处金楼铺子挑选出来的,虽样样皆有,但确实少了些。” 另一边,管事已在方砚清的示意下退出外去。随着门扉吱呀一声响,屋内随之静了下来。 贺七娘压根儿不敢细想栴檀的言下之意,梗着脖子将视线从那盘珠光宝气上移开,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栴檀,希望她能直接点出哪一样是他们口中的“谢礼”。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栴檀再说出旁的。贺七娘心中,忽地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右手颤颤伸出,贺七娘将手指从左点到右,语调干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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