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裴徽澜的眼神从娇嗔变成了惊恐,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窜了出去,循着脚步声望去时只能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别,独留下她与裴牧曜二人。 话语声阵阵的南花苑再次静了下来。 宋絮清沉吟须臾,掀起眼皮睨了眼看不出情绪的裴牧曜,“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裴牧曜叫住她。 宋絮清止住微微抬起的步伐,踩实。 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头上,并不在意她是否注意到他的反常。 许久都没有听到讲话声,宋絮清问:“殿下还有事吗?” 在抬眸撞上裴牧曜的视线刹那间,宋絮清稍显怔愣,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似乎要比往日里烈上几分,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眼前闪过上一世出宫时裴牧曜的神情,深藏玄机的,强势的,与此刻一模一样,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意识到她骤然升起的抗拒,裴牧曜敛下眸中的幽光,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我送你出宫。” 宋絮清唇瓣微启准备拒绝之际,想起适才发生的事情,生怕离去时又在深宫中遇见裴翊琛,道:“谢殿下。” 裴牧曜转身往前迈了一步,“你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闻言,落在他身后的宋絮清仰首,看着他束起长发的后脑勺,点点头,点头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嗯了声,“好的。” 南花苑距离宫门并不算远,转过几个拐角后便抵达了供女眷出入宫廷的翎嘉门。 早时宋絮清就是从这儿入宫的,侍卫们也将其面容记下,此时见三皇子随她一同到来,推开宫门后均目不斜视地垂下头。 走到翎嘉门前,裴牧曜停下步伐,都不等他转身,忽而有道温热的身躯撞上他的后背,随后耳侧飘来溢出唇瓣的痛呼声。 裴牧曜侧身看去,只见宋絮清眼角蓄起了水光,双眸透过揉着额间的指缝与他对视着,他自认撞上的力道应当不重,可她额间却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他想起了不久前给她喂药时不过稍稍用了点力气,待她离开时双颊也是红彤彤的,极其容易留下印子,细皮嫩肉得很。 裴牧曜盯着额间的粉嫩,再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擦药。” “不用。”宋絮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松开手,忍着额间的痛道:“我没有那么娇气的,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裴牧曜并不信。 “只是撞上了而已,哪有那么矜贵的。”宋絮清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小,但也落进了裴牧曜的耳中,他弯了下唇,“那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需去一趟长宁宫。” 宋絮清‘嗯’着颔首,余光瞥见垂下头的侍卫们,福了福身,“谢殿下。” 而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宫门合上,眸中不再有宋絮清的身影,裴牧曜这才转身往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才靠近长宁宫宫门,就看到有守在主殿两侧的宫女太监眼眸一喜,对主殿内喊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主殿内徐槿澄正临摹着字迹,听闻外边的通传随即放下双指间的毛笔,不再似往日那般端着中宫之姿,欣喜地往外走。 贴身宫女花意示意其他人收好笔墨后,紧赶慢赶地跟上她。 走到主殿门扉,还未踏出门槛时,徐槿澄就瞧见自家儿子不疾不徐的身影,眸间一热,气道:“你还记得来看看你母后呢?” 裴牧曜唤了声母后,上前接过花意扶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不是也来了。” 徐槿澄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久没来了。” 贴身宫女花意掩嘴笑了笑,接话道:“回娘娘,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你听听,你听听。”徐槿澄气得用食指点着,落座道:“你今日必须给出个理由来。” 裴牧曜笑了笑,不以为然。 徐槿澄见他并不在意的表情,张张嘴,最终还是抿唇没有说什么。 约莫是十二岁起,他便很少回宫了。 最初还会一个月回来一次,后来变成了按季度回宫,现在基本上是有事才会进宫,母子二人相见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徐槿澄也不愿见面就变成批.斗他的场合。 裴牧曜此时入宫必然是有事而来,徐槿澄抬手屏退了主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待他们离去后才问:“你父皇和你说了?” “嗯。”裴牧曜呷了口茶水,“祥瑞的瑞,父皇已经交代他们去办了,册封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淡薄的神色仿佛此事无关紧要,和他并无干系那般。 徐槿澄见状,沉默须臾,道:“瑞雪兆丰年,他到底还是对你给予了厚望。” 言语间,她微掀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儿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迷信天象一说,徐槿澄那死去的两个孩子出生那日天降甘露,祀天阁夜观天象传出龙凤之相说法,然而她的两个孩子都未满年岁相继而亡,因这两个孩子命格呈祥瑞之状,故而满朝文武皆对即将出生的三皇子抱以厚望。 然而裴牧曜出生那日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暴雨,南方甚至爆发了洪涝灾害,宫内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最终也由祀天阁出面将此事定性为其命格与皇宫相克,不可在宫中久居。 可如今这个封号中的意思,怕是又要引起不少人的疑心。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忧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儿子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担起来了。” 徐槿澄闻言神色一紧,骤然想起失去的两个孩子。 大儿子中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是有人刻意未知,至今无法查明真相,在她沉浸于儿子身亡之时大女儿无故落水身亡,最终查出的结果却是因身边人看管不力而致。 徐槿澄只是久居深宫却并不傻,知道这是后宫及皇权斗争下的结果,她只能咬碎牙吃下这个闷亏。 她深吸了口气,敛去眸中的悲伤,“你皇兄可有说些什么。” “并没有。”裴牧曜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若不出意外,应该是由他前去宣读圣旨。” 徐槿澄一听就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笑了笑:“皇上这是在给你皇兄立威了。” 裴牧曜眸光薄凉地‘嗯’了声。 这其中的意思不论是营造兄友弟恭之意也好,还是想让他明白二人之间的差别也罢,皇上都是在利用此事告诫敲打他,告诉他往后登基的是裴翊琛,他必须要明白其中的深意。 说到这个话题,长宁宫内霎时间变得沉默了些许。 徐槿澄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敛下,开口道:“花意,用膳。” “是。”候在门口隔绝其他人入内的花意掀开珠帘,示意其他宫女入内准备。 徐槿澄又道:“你遣人去南花苑将澜儿和宋姑娘叫回来一同用膳。” “奴婢这就去叫公主,只是……”花意侧眸撇了眼裴牧曜的背影,极其小声地道:“宋姑娘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徐槿澄愣了下,瞧见花意若有若无的眸色,霎时间明白了,失笑般看向裴牧曜,“你见到宋姑娘,还把人送出宫去了?” 裴牧曜点点头,未做隐瞒:“来前在南花苑碰见的。” 闻言,徐槿澄眸光一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话锋一转,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你若是碰到喜欢的便来和我说,母后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裴牧曜:“……” 他眼皮掀起,薄唇微启:“并无。” 这毫无感情色彩的两个字令徐槿澄哑然无言,欣喜的话都在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数落道:“不说别人,就是与你同年的子程都已经迎娶了侧妃,侧妃入不过半年便有孕,只待瓜熟蒂落那日,蕙妃日日同我炫耀此事。” 说到‘炫耀’的字眼时,徐槿澄顿了顿,“而你别说是侧妃,连个可心人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出并无二字,可是要气死我?” 她越说神色越激动,裴牧曜适时地递了茶水过去,道:“您这罪名过重,儿子可承受不起。” “你要真承受不起就不会如此气我了。”徐槿澄抿了口茶水顺了口气,将胸口的闷气压下去,好生劝说着:“哪家姑娘都好,带一位来给你母后掌掌脸可行?” 闻言,裴牧曜轻咳了声,不疾不徐道:“儿子自幼生长于南涧寺,对女色并无兴趣,若是在寺居住期间动了邪心,有辱佛门重地。” 徐槿澄:“……” 她气得笑出声来,指尖指着裴牧曜,好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裴徽澜小跑进来时听到这句话,蹦蹦跳跳的步伐顿住,正要出声反驳,忽而对上皇兄侧眸看来的视线,那双眸中的笑意霎时间散去,仿佛知晓她会将南花苑的事全盘托出,随之而来的是缕缕威胁。 见状,裴徽澜止住了嘴,默默地坐下用膳。 裴牧曜许久未入宫,用膳后徐槿澄也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事情,又转道去了趟皇祖母的宫中,待到日头将将落下时,他才寻了个理由出宫。 只是才踏出宫门,就瞧见不远处站立的一道背影。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在和身侧的丫鬟说了些什么,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裴牧曜眸色浅了几分,闪过个把时辰前没过他脑海的场景,那是一场声势浩荡的喜事,于承天殿前百官叩首,新人参拜天地、祖先、皇上及各宫妃嫔。 他的皇兄裴翊琛喜迎佳人嘴角挂着笑,而立于他身侧的则是略带紧张却丝毫未怯场的宋絮清,恰如他在假山后所看到的身影那般,重叠到了一起。 做过的梦可说是玄学,那晚闯入眼眸的烟火可说是恍惚,可再结合起今日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裴牧曜已然说不清这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他下一刻便走了出去,出言顶撞了裴翊琛。 裴牧曜并非没有瞧见他离去时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今日他的冲动落在裴翊琛心中定会掀起波澜,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大婚,宫宴上的烟火,东宫。 桩桩件件都在点醒他,那并不是玄学,也不是恍惚,而是预见梦。 或者说,那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事情…… 宋絮清背靠的是宣武侯府,且是侯府嫡女,不论家世还是出身都已然是太子妃的备选之列。 至于他的皇兄,怕是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盯上了宣武侯府,且将目标稳稳地落在了备受侯府宠爱的宋絮清身上。 不受宠的侯府姑娘于裴翊琛来说是无用的,但宋絮清不同。 “宋姑娘,主子出来了。” 宋絮清听到祈安的话,偏头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裴牧曜的身影,可不待她开口,倏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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