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周妩还替素素忧心愤懑,可见梁夫人都已亲自出手,她这口气总归是能松了。 至于素素那边…… 也不知是她之前的几言委婉提醒起了作用,还是误打误撞,运气使然,总之不管如何,出离府门,暂避禅院,此举对素素而言总归是有利的。 …… 眼下时辰尚早,周妩不愿直接回府,想了想,命车夫调转方向,直接将她送去城东的篁幽客栈。 宿师父不在,眼下客栈只留一个向塬跟守,她也不必再穿药童的粗布衣袍来作伪潜入。 到了地方,她一身粉霞柔绢薄纱仙裙缓步迈凳而下,发髻慵来如流云,其上简单点缀着一支紫鸢花衔珠金簪,除此外再无旁的赘余,只是哪怕如此平常的弄妆点饰,扮在她身上,便是自成一派国色天香的柔媚风情。 适时风起,衣袂扬荡,她收也未收,直接步履袅娜迈进客栈,独留身后一片幽香广散。 她直接上了二楼。 站立门前,没来得及敲门,就听一道婉转流连的女声从内响起。 “门主大人,此方为傅大夫亲笔所书,他向我言明,药浴能促血脉通循,更能与药膳两两为顾,二者相得益彰,只要门主眼目伤势能够早日痊愈,叶儿愿为宗门根基稳础,诚心盼愿能侍候门主左右。” 娇女音柔,献身之势,大概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听了都不太能扛得住。 容与冷言:“自作主张。” 周妩在外没忍住轻笑了声,她这音量自然不大,可里面还是霎时安静下来。 门很快被从里打开,是容与。 他垂目迟疑了下,脸微侧,应是想用耳去辨,“阿妩?” “容与哥哥。”周妩顺势挽上他胳膊,嘴甜着,又自然作亲昵状。 进门,她余光扫了叶儿一眼,见其窘迫神色便知,她应也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这么早来。 周妩笑着睨看向她,“叶儿姑娘也在啊,方才在外无意听到你们交谈,似乎是谈及什么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四个字是容与说的,周妩却问向了叶儿。 果然,此言一落,叶儿尽力掩饰也实在笑得难看极了。 自请伺浴,这话若是出自寻常奴仆之口便没什么,可叶儿身份有殊,昔年间被容贞师父收留养在青淮山,虽算不上什么正经门徒,但也没人把她当奴婢看待。 加之容与尚有未婚之妻,她那话若被有心揣摩,又与自荐枕席有何区别? 是寻常照护还是不知廉耻,眼下周妩就在场,大概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叶儿显慌解释:“周姑娘你别误会,是我担心门主伤势,这才心急之下口无遮拦了。” 周妩微挑眉,睨眼淡淡出声,“口无遮拦?此话何意?” 叶儿难以启齿,脸色瞬间煞白,因周妩光明正大的身份,她不服也只能受其高姿态的羞辱。 可是凭什么? 叶儿心里怨愤,明明周妩才是水性杨花、勾引男人的破烂货,她又有什么脸来质问她? 那双总无辜示弱的眸终于慢慢变了意味,里面开始浮涌真实的妒恨,如同前世。 周妩心想,还是这样的叶儿她更熟悉些。 她并非敌对所有对容与哥哥有爱慕之心的女子,人人都有欣赏的权利,只要不越红线,她都尊重,唯独叶儿,她的那些下三滥手段,叫周妩很不喜欢。 叶儿忽的屈膝下跪。 她选择忍下了这口气,把能屈能伸表现到了极致。 她伏地开口:“是我说话不过脑。见傅大夫开了药浴疗方,我便吩咐客栈小二备了水,可准备就绪后却不见向塬师兄踪影,念及门主大人眼目不便,我情急之下才有帮忙之意,自荐完也立刻意识不妥,只是姑娘赶巧就到了,叶儿的话就没说完……” 还真是巧嘴,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净。 周妩故作惊讶,“你还是未出阁的丫头,怎能伺候容与哥哥沐浴,这不是委屈了你?知道你心好,可大概从小无人教导你这些,男女有别,岂能裸身相对,何况你又不是奴仆。” 周妩温温和和一句话,既没怪罪也没失态,却将无人教养四个字干净利落地钉在叶儿头上。 折磨得叶儿不舒服,周妩挺痛快。 只是没想到,容与哥哥这时也紧张地攥了攥她的手,似有安抚之意,又好像有话想对她解释。 这是怕她真的生气? 周妩觉得好笑,却没能笑出声,叶儿哪值她浪费情绪。 无人理会,叶儿煎熬等了半响,最后灰溜溜地主动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周妩想起正事,稍正色地委婉言告,爹爹似乎因顾及礼制,对他进府疗养一事有所犹豫。 她战战兢兢把话说完,生怕容与哥哥会因此不悦,却不想他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对她宽和道:“周伯父顾虑周全,而且就算他同意,我也不会去。” 周妩望着他:“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时常见到我吗?” “我想你陪我,但周府不合适,外面若传起风言风语,受伤害的会是你。” 周妩蹭进他怀里,摇着头:“我又不在意那些。” 容与坚持,周妩只好依他。 只是她不能时常陪守,那叶儿却陪得明正言顺,她有点不是滋味。 下巴故意磨他胸口,她语气发酸道:“都这样了,还说她不是你的贴身丫头?” 她话音转得太快,容与被她闹得险些没站稳,他托着她的腰,声音有些起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准备药浴,更不会允她近身。” “为什么?” “我对你忠贞。” 这话……听得烧耳。 周妩抿嘴戳了他的胸口两下,脸颊不忍发烫,“不是,我是在问,为什么不准备药浴。” 容与顿了下,语气微艰:“步骤繁琐,不方便。” “叶儿不行,向塬不是也在?他可以帮忙。” “我不喜别人近身。” 解释完,容与垂下目,作掩情绪,之后低低补充一言,“沐浴这种琐事也扰求别人……若那样,我会觉自己像是个废物。” 周妩怔愣住,霎时,她想起爹爹曾说过的一些话—— “江湖高手如林,青淮容氏威震有名。冷傲少年,天赋卓绝,一把辕武剑玄铁刃材,无坚不摧,无人能近其左右,伤其分毫……” 容与,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任凭那五噬散如何烈急,任凭那群宵小用尽手段,容与哥哥轻松独善其身,何人能成他畏惧? 可如今,向来血不沾身的武学天才,竟这样轻易被人损了眼目,毫无防备,他毫无防备…… 江湖恩怨纷乱,为名为利,谁能趁此机会伤得容与,不是趁时名声大躁,成就颇高?宿师父及时封闭消息,先是自己亲到,随即又派遣向塬,可见危险暗中潜伏。 然而除去这些…… 周妩望向眼前人,冷淡的眉眼,薄平的唇,神态矜傲,疏离冷酷。 原本,这才该是他。 孤傲如高空翱翅的鹰,永远不会轻易低下昂起的颈。 可偏偏,他如今无法展翅,却又不肯外露脆弱。 周妩心间郁郁,懊悔要命。 她想,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让我来帮你,或者……”她凝目看着他,坚定出声,“或者,我陪你一起洗。” 闻声。 那道淡漠的薄唇,忽而抿住了。
第15章 店小二总共辛苦了三趟,终于把全部东西运了上来。 几桶热水,崭新的棉巾浴巾,还有最费时费力的——刚刚跑了两趟街才买来的新浴桶。 明明客栈就有,而且为体恤有些客人爱干净,浴桶每经用一次,不但有专人负责洗刷,还会置放沸水里煮烧一个钟,就算有些脏垢,经这几个来回,应也尽除干净了。 寻常旅客都能接受,今日却遇怪茬,不过对方出手阔绰,一锭金子钱给到位,别说要他们奔忙街巷去买新浴桶,就是得令把旧浴桶刷得脱了皮,卷了边,他们这活也能干! 等客栈店小二一走,周妩从内间现出身影。 容与亲力亲为,一桶一桶灌着水,新浴桶较寻常尺寸大了足足一整圈,自然需水更多,几个来回,等壁内冒腾起氤氲水汽,周妩挪步走近,试探想要帮忙,却被阻。 “不用。”他头也没回。 最后一桶热水倒入,容与探手摸了摸水深和温度,又直起身来。 周妩了然,开始照着药方往水里加料。 很快,房间内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郁起来,药香,微涩,泛苦。 她有点喜欢。 房间内的挡屏被容与搬来另做利用,挡在中央,隔在他和她中间。 薄纱后,他动手解衣,没两下上身□□开,腹部肌肉线条分明,纵向流畅,力量感十足地往下扎,之后,他手垂落,动作止下,留下腰裤纹丝未动。 周妩凝着网纱透过来的虚影,忽的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垂。 他不许她任性胡闹,只肯叫她坐在挡屏外面等,十分小气。 少顷,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入水声,周妩屏住气,只觉耳朵更痒。 煎熬等了会儿,她抿抿唇,状好心地开口提醒道:“容与哥哥,有一味药材要中途添加的,你不要忘了。” 里面顿了下才出声,“哪一味?” 周妩声音扬了些,“是藿香,我把它放到了你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就在左手边。” 容与:“知道了。” 两人对话完,直至好一会儿容与才有动作,只是他刚试探伸出手去,就因辨认失误,失手碰掉了桌沿一侧另一味药的药瓶,哐当一声响,瓶身碎得十分彻底。 容与眉头蹙紧。 周妩已经临近挡屏,隔着薄薄的纱,她忧心忡忡,“容与哥哥,还是允我进去帮忙吧。” “阿妩,我……” 周妩不想再和他讲道理,这种事,原本就没道理可讲。 于是,她打断他想继续说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你现在看不到我。” 这话细听其实有些残忍,可当下,她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浓浓旖旎意味,叫容与不觉被冒犯什么,反而忍得太阳穴都在隐跳。 他背脊用力抵靠住桶壁,手心握成拳,半响过去,依旧没有回话。 周妩揣摩着他的意思,未果,于是鼓足勇气,缓步绕过屏风,将那味欠缺的藿香添入浴壁之内,之后抬指,轻轻搭上壁沿。 浴桶桶身是香柏木,上下三道桶箍,隔涂着桐油,工艺上品,还自带隐隐的淡香,可见客栈小二虽是拿钱办事,却也并未投机糊弄人,只是,这桶壁外散出的似乎不只有木头的味道,周妩仔细嗅了下,辨不出来其中还是哪味药材,只隐约觉得入鼻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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