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怪不得旁人,他怪不了路氏,怪不了魏氏,更怪不了那个死去的孩子。 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一时糊涂,才害了这么多人。 但人死就如同灯灭,他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只怕膝下两女一子,心里都要骂他一句惺惺作态,笑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温相摆了摆手,不愿再听温初云多言,纸包住不火,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他活该罢了。 良久,面露颓色的温相看向温雪杳,叹了句:“也罢。” 浑浊的目光扫过一旁静默的宁珩,后者似有所觉,担忧的目光从温雪杳身上移开,对上温相。 宁珩默了默,忽而起身,淡道:“若岳父有不便,小婿可去院中暂避。” 下一秒,温雪杳起身将人的袖子拽住,“为何要避?这屋中父亲与兄长乃是我的血亲,但你是我夫君自然也是我的亲人,旁人在得,为何你在不得?” 这话虽有对着温初云故意而说的赌气成分,却也是温雪杳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隐约猜到温相接下来说的话会是家中秘事,不得与外人道,但宁珩乃是她的夫君,是她要与其共度余生之人,便不是外人。 有什么样的事,是连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枕边都要瞒着的? 他父亲倒是瞒了母亲半辈子,可最后还不是闹得人尽皆知?她自是不愿意走父亲走过的老路。 温雪杳难得强势,一把将宁珩按着坐下,抬眸看向温相:“父亲且说罢。” 旁边的丫环侍从早在方才兄妹三人争吵时,就被温长青下命令赶了出去。 温相之所以想宁珩出去,无非也是为女儿颜面着想,她既然都出声了,他这张老脸左右早就丢尽了,也不怕多一人知晓。 他走了两步,坐在主位上,声音沙哑:“杳杳你不是想知道初云方才为何会说那番话么,为父今日便告诉你。” “你死去的二哥,不,或许应该说远山才是你们三个的大哥。” “嗡”地一声响,紧接着温雪杳脑海炸开一道惊雷。 “若不是遇到你母亲,其实魏氏才该是我的正头娘子。然而当时我科考步入仕途,经当时的老师得以有了入你外祖父青睐的机缘,后来与你母亲初次相见,便动了想娶她为妻的心思,后来得上天垂怜,与你母亲互生情意,最终得你外祖父首肯,将她娶进门。” “可当时的我却不知,魏氏竟已经怀有身孕。那时她从老家来上京城寻我,怀中抱着稚子,我刚与你母亲成亲不久,这样的事是断然不敢让她知晓的。于是将她安顿在了城外,直到她病逝前求我,遗愿便是我将两个孩子接回府中,后来的事你也应当知晓了。” 温雪杳心中苦涩。 原来这才是真相。 也难怪温初云会那么说,若论先后、若不是温相遇到她的母亲而负了温初云的小娘,温初云与他兄长才该是嫡出的身份。 这世上也不会有温雪杳与温长青存在。 因为她了解母亲,若她知晓父亲早与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根本不会过问他们是否有媒妁之言,都绝不会多看父亲一眼。 她一生求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渴求夫君高官厚禄,只希望他唯独爱她一人。 所以她才会爱上彼时寒门出生初入朝堂的温相,可她的所求仅此而已,还是被人辜负了。 见温雪杳面色恍惚,一旁的温初云见缝插针道:“姐姐,所以就算如此,你都不愿意我将哥哥的牌位从庄子上接出来么?” 温初云最懂如何拿捏人,她甚至不提她的小娘,只提亡故的兄长。 温雪杳就算能清楚洞察对方的心思,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她太清楚,若今天让了这一步,便还有之后的很多步,便是冥冥中承认是她的母亲错了,因为是她母亲在世时与温相说只将那二人的牌位供奉在庄子上的。 但明明不是,她的母亲也是受伤害的人。 可她又的确无法,迁怒温初云的兄长。 他总归并没有错,若人投胎能得以选择,谁又愿意生在这样的家里,温远山未必愿意。 是以,温雪杳愣愣坐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到此时,她才略微懂了兄长先前的沉默。 正在她目光涣散,没有焦点的盯着前方之时,身旁突然响起一道温润有力的话音:“四姑娘这话便有些咄咄逼人了,莫不是看阿杳良善好欺才这么问?” 温初云一愣,未想到一旁静默许久的宁珩会突然说话。他称她四姑娘,便也是同温雪杳一般未将她视作妹妹,不然理应是唤她一句姨妹的。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柔声问道:“姐夫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宁珩淡笑一声,“如今这温府又不是我夫人做主,是否要将令兄牌位接回庙里一事,你不是应该问岳父大人么?” “莫不是你觉得,我夫人竟有如此本事,能越过她兄长、这温家嫡子,与其父亲大人二人去,做得了你的主么?” 温初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晌接不上话。 宁珩淡漠的眼神收回,冷声道:“既你觉得不能,又何必故意相逼,让我夫人违背其亡母遗志,做那不孝女?” 温初云哑然慌神。 而一旁的温相却好似被宁珩的话语刺住,“亡母遗志”四个字就好若当头棒喝,狠狠砸向他。 可不正是因为路氏过世前,让他不许将那母子二人的牌位接回,更不准与她放在一处,他才命人将他们的牌位送去庄子上的么? 若非如此,其实他本心觉得亏欠二人,是不会狠心将他们牌位放在庄子上的。 温初云在宁珩这里吃了瘪,也因为他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她自然不敢再招惹温雪杳。 她眼中盛了泪,转而看向温相:“父亲,那我兄长的牌位......” 其实她心中已经笃定,经方才一闹,温相肯定心中愧疚难掩,不可能拒绝她的话。 谁料,下一刻却道:“既然你惦念他们,便同长青与阿杳一样,请了法师为其作法超度一番罢,旁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温初云面色一僵,如何都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方才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然而看着温相黑沉的脸,再未敢多言。 这一顿饭吃的几人心思各异,却都是一样的食难下咽。 饭后,两人回到温雪杳院子。 宁珩见人一直耷拉着一张小脸,满脸丧气,忍不住心疼。 在两人进房后,宁珩靠住门板,没让身后的小暑跟进来,他捧起温雪杳的脸,温声道:“阿杳,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我知你为难,一边是亡母,一边是你觉得无辜、过世的二哥,但你既然觉得他无辜,你又何错之有,你不该因这样的事情为难自己,懂么?” 道理她都懂,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幼时留下的伤疤不会愈合,所以只要存在一天,她瞧着那伤痛处,便无法不想。 但她此时听着宁珩温柔的话音,委屈的心像是被人轻柔拥紧。方才温相道出真相时她没有哭,温初云让她难堪时她也没有哭,此时却忽而忍不住,觉得鼻酸起来。 她反手拥住宁珩的腰,青年的腰劲瘦,可胸膛却宽阔非常。 小小的脑袋印在上面,委屈的心陡然有了依靠。 “你是如何得知,将他们母子牌位供奉在庄子上乃是我母亲的遗愿?”这话方才她便想问了。 “不难猜,再薄情寡性的人,人死为大也总会心软的,且看你父亲模样,他自始至终都知晓此事乃是他之过错。再者,他便真是那黑白不分之人,或许会埋怨魏氏,却也绝不会迁怒于那个孩子。” 四周静默须臾。 “都已经过去了。”宁珩缓缓拭掉温雪杳脸上的泪,“别哭了,你夫君瞧着心疼。” 温雪杳将她的脑袋埋得更深,“没在哭了。” “是么?”宁珩勾住人的下颌,让怀里的人仰首,两人对视。 温和的目光在那张还留有泪痕的小脸上一扫,勾着她下颌的手指蹭了蹭她脸上的泪痕,“果然不哭了,没有骗我。” 温雪杳被人盯着,脸逐渐变红,拨开对方的手,就转身往屋里走。 身后飘着她的话音:“我当然没骗你。” 宁珩胸腔一震,紧跟着走进里间。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今年上元节后,官家在宫中设了宴。 宁珩问人:“这次宫宴,你可想去?” 温雪杳摇了摇头,她其实一向不喜欢那些人多的热闹场合,“去年似乎没有听说官家在上元节后会设宴。” 宁珩颔首,“今年的确是头一遭。” “那倒是稀罕。”不过再稀罕,温雪杳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 紧接着,她随意道:“你要去么?” 宁珩解释:“那日有事需我入宫,的确不好推拒。” 温雪杳点了点头,没多问。 宁珩见她兴致阑珊,便也没再提此事,转而道:“等宫宴过后,我休沐时带你出城玩。” 出城玩? 这倒是让温雪杳有了些兴致,或许是前几次宁珩的提议都未曾让她失望,是以这次她嘴上未说,反应却比人更诚实,已经隐隐期待起来。 两人又在屋中歇息了会,等下午天快黑时,便准备动身回宁府。 大门外,一行人笑脸相送,但脸上的笑意五一不透露出僵硬。 就在温雪杳跟在温雪杳身后,突然踏上马车时,身后突然传来温初云的声音。 “姐姐,等等。” 温雪杳顿了顿,站在马车边回首看她。 宁珩拍了下温雪杳的肩膀,手指向马车,“我进去等你。” 温雪杳点了点头。 温初云几步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意,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姐姐,过几日宫宴,你可要去?” 又是宫宴?温雪杳微微皱眉,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只淡声回:“不去。” 温初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可姐夫是要去的呀,他不愿你去?” 温雪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她此时说的话令她觉得不快,便想草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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