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鞘是旧铜与兽皮鞣制,风格粗野但工艺却非常精细,不似凡品。沈稚心中一凛,这东西……并非南国匠人的手艺。 细看柄上花纹,竟镂刻着漠北的古文兽符,具体出自哪一部落,沈稚却认不出了。但这明显是一件旧物。 沈稚的眼眸微眯,两人初见时这少年十分落魄,不仅浑身旧伤而且衣不蔽体、近乎□□——他是个凶夷兽奴出身,不过是哥哥赢了一头金豹的添头而已。浑身上下也只有一件兽皮蔽体,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不可能随身带着这柄匕首。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一向寡言的少年率先开口,似乎要将半生的话于今日全部说完,“阿羌出身低贱,原本命如草芥蝼蚁。幸得小姐深恩提携,不弃阿羌木讷鲁笨,教导阿羌说汉话习文字…为阿羌聘先生学兵法道理……下奴能有今日,全赖小姐再造之恩。下奴愿终生侍奉小姐,无论将来有什么功绩地位,阿羌永远是小姐的忠仆,永志不悔。以此物为信证。若有一日背弃誓言,天人共诛!” 他又将这话用部族的语言重述了一遍。郑重铿锵,只可惜沈稚听不懂。 她定定望着那柄匕首。少年始终俯首,看不清表情。 良久,沈稚轻轻开口了,“你……是有来历的?” 异族少年沉默不言。 沈稚心中已有几分明了,“阿羌此番要回漠北,并非临时起意对不对?你是……早有筹谋?或是,临时听了什么消息?” 少年深深叩首。算是默认。 沈 稚此时也仅仅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轻声问道,“你的族人来寻你了?这匕首是他们给你的吗?” 这次少年答了,声音微微哑涩,“下奴不曾外通漠北,也无人寻我。这匕首……是我母亲的遗物。” 沈稚没有问他是何时从何处取回这件旧物的。她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这匕首我不能要。” 少年一向沉稳的声音骤然暗哑,“小姐……不愿相信阿羌?” “并非不信你。”沈稚声音清脆,“只是这物件对你太过重要。说起来……既然没有族人来寻你,那这件不凡之物想必是你身份的重要信证,将来你去了漠北要用的。” 少年紧绷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松弛下来,他终于抬头露出笑容,“阿羌是汉夷混血,无论在哪里,都是异族。有无身份信证又有什么干系?恳请小姐收下吧!权当成全了阿羌侍奉小姐的心意。” “好。”沈稚很是干脆,拿过那柄匕首。“那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眼眸中亮光烁烁,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小姐,我……我本姓拓跋。” 沈稚并未太过在意。漠北部落众多,拓跋是尊姓也是大姓。她把玩着新得的锋锐匕首,笑意嫣然,“拓跋羌?” “拓跋临羌。” * 言犹在耳,如同昨日。 如今那个奴隶出身的少年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权倾天下的草原新王。 漠北的各部落自古便分分合合,互相之间姻亲、仇恨关系错综复杂,有时候连凶夷人自己都说不清。往上数个三五代,几乎都是一边沾着亲、一边又结着仇。仔细算算,大家又好像都有归属相同部落的经历。 某天某个首领轰然死了,兄弟子侄们一分家,大部落便拆成好几个小的。 某天某位英雄首领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吞并的几个小部落又拼凑成一个大的…… 纷乱得很。 因此,当大兇部落铁蹄南下,骤然袭击南国的北境领土时,朝中无人重视——漠北自己乱成那样,大兇部落必然不会恋战。定又是劫掠一番,便退回草原深处。 倘若真和南国开战,其他各部不趁火打劫才怪!到时候腹背受敌,大兇部落得不偿失啊。 这种想当然的猜测直到北境战报一封接 一封,八百里加急报回都城才被打破。 大兇部落已吞并了漠北七部,铁骑近七万!那是一人双马的精锐骑兵啊,岂是以步兵为主的北境守军可以抗衡、阻挡的? 定国候离奇突发恶疾,三日病逝。军心大乱,粮草又不足,北境守军节节败退。 定国侯长子沈瑞临危受命,接过父亲的帅印匆匆披挂上阵。也仅仅只能勉强支撑而已。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变化陡生! 大兇部落大溃于异军突起的苍月部落!大兇首领耶律方金自尽,余者部下通通归顺。 算上大兇,苍月部落首领拓跋临羌已先后屠杀、吞并了大大小小九个部落,开了祖先祭坛,正式宣布漠北一统、重建王庭。余下两部皆望风而降,至此,漠北凶夷合并成了一个统一部落。草原新王正式诞生。 北境与都城相隔甚远,消息往来不便。 直到漠北新王的十万铁骑压境,都城的兵部才正式弄清楚这位新首领的来历事迹。 他非常年轻,且不是纯血的凶夷人。 朝廷立即分成两派,一说这位草原新主的生母既然是南国人,想必顾念几分国土旧情,可议和止战。 另一派驳斥,称拓跋临羌此人暴戾恣睢。传闻其生食人肉、以血代酒,且三头六臂豹头人身。虽不是纯血蛮族,凶暴野蛮却犹胜三分!他宰杀拒降的同族幼童眼都不眨一下,毫无人性可言。又岂能议和呢? 这些传闻,沈稚自然一笑置之。 她忧心的始终是北境的军事。那位新王的名字让她震撼,又难以置信。 会是她的旧奴阿羌吗? 沈稚在灯下轻抚那柄旧匕首,她真心希望是他。倘若是阿羌的话……那个沉默的少年,也许会顾念几分旧情。 军国大事当然不会受私人恩怨的影响。但是……那位在临别时郑重发誓的少年,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侍奉她一生的阿羌,不会将她的哥哥逼上绝路吧? 多思无益。趁着朝廷将目光全部投在北境战事的契机,沈稚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金钱,筹集了一大批军备和粮草运送北境。 恰好能解哥哥燃眉之急。 然而不久噩耗传来。 她苦心孤诣筹集的军粮在运送到半途时,被千里突袭的漠北精锐 一把冲天大火焚毁得干干净净。 沈稚一口鲜血涌出,又强咽了回去。 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当众倒下。 她得到了消息。 朝廷已经暗中派人出使漠北,商谈议和事宜了。 不仅如此,还打算治定国候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借口都是现成的——没有内奸,漠北凶夷怎会知道运粮路线? 实则却是在向漠北王庭示弱讨好——你看,我们连主帅都斩了,是真的不想打战啦。你狠要一笔金银财帛便是,我南国百姓还出得起。至于国土……游牧民族要耕田有什么用呢?也不能跑马放牧,还不如给我南国人耕种啦,之后向您纳粮便是。 * 漠北使臣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大摇大摆将国书呈上金殿的。 议和的条款自然苛烈无比,誓要从这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狠狠咬下一口肉来! 众臣权贵们反而欣喜非常——这样的条件,恰恰证明了漠北王庭议和的真心实意啊!他们最怕的不是纳贡,而是亡国。那就不能再过如今的奢靡日子了。 被迫签订城下之盟,自然有文人雅士举得屈辱又不堪。 却也只敢悄悄指点着国书中不恰当的言辞,暗中议论。 ——不知这“下嫁”漠北凶夷的贵女,能承受住几日的磋磨? ——也许这凶蛮之徒也有几分柔情呢,不然为什么非要花容月貌的侯府郡主和亲呀。静和公主不高贵吗? ——嗐,你懂什么?这是凶夷人的奸计,要斩掉定国候府的兵权呢!你想想,定国候当了这漠北新王的大舅兄,如何再领兵驻守北境?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普通士子和百姓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朝廷怎会不懂?只是并不在意而已。 * 拓跋临羌的和亲要求,直接将沈稚推上风口浪尖。 倘若她奉旨和亲,亲兄便成了漠北王庭的国舅爷,自然无法再在北境统兵;纵然交回兵权回到都城,余生也注定是尴尬蹉跎。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一旦两国兵变,她沈稚只有身死殉国一条路。哥哥随时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连同不再掌兵的定国候一系所有的势力和亲眷,都将成为兵败的替罪羊。 如果她抗旨拒婚呢? 朝廷铁了心要议和止战 的,她公然抗旨便等同于叛国。 除非……现在力排众议,坚持主战。 定国候府屹立多年,倘若振臂一呼,必有旧部亲友和军中的将士们呼应! 只是,一直在后方统筹军备钱粮的沈稚十分清楚,羊城粮草早就告罄了,箭矢、皮甲、药材……军备物资也样样不足。 不出半月,燕军必然败溃。 她已无路可走。 沈稚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心中竟然一阵久违的松快。 既然生路已经走绝,留给她的,便仅剩归途。 朝廷可以议和。为了定国候所有的亲族旧部,沈稚不能和亲。 她必要在圣旨降下之前,做个了却。 是夜,沈稚将身后事桩桩件件安排妥当,按顺序一个个置入锦囊交给管家,再三叮嘱天明之后才可打开。 然后,她像从前一样,安静地取出那柄旧匕首,对着摇曳的烛火赏玩。 是她沈稚识人不清、养虎为患,今日亲尝恶果,也算恩怨两清了吧。 最后,她轻笑一声,将匕首重重插入心脉。 果然是一柄利刃。 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已经支走了院中所有服侍的下人。屋外廊下竟传来一声惊呼,一个黑衣的凶夷女子猛然冲了进来!目光惊恐至极,看着她胸前插着的那柄匕首,手指发抖的连比带划,口中叽里咕噜说着她听不懂的蛮话。 沈稚极疼极冷,她注意到那女子的武功身法极为不凡。之前暗暗躲在外面,似乎别有所谋,又似乎只是在护卫这间房屋。 “你能听懂中原话吗?” 那女子连连点头,蛮语汉话接连蹦出,似乎是想救她性命,又拿出一块腰牌给她过目。 沈稚眸光一闪。她的伤势药石无医,鲜血正不断地涌出口鼻,她丝毫不在意,笑弯了一双眼睛,一字一顿,尽量将每个词都说得清清楚楚。 “转告,那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沈稚,宁为…玉碎,绝……” “绝不…受辱……” 章节乱码或者更新缓慢,请打开浏览器访问xingkongks.com下载『星空看书』,小说更新更快,可以离线阅读,换源阅读!
第4章 急情 心脏的疼痛骤然加剧,沈稚从迷茫的混沌中惊醒,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但身体却沉沉的,一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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