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也纳闷儿:“似乎从未听说过郭娘子有子侄外甥之类的小辈。” 萍叶很认真地道:“那男子瞧着像是公府或者朝廷重臣家的子弟。” 这话连蔺云婉都没反驳。 刚才从老师府邸出来的时候,那男子正好从穿堂里出去,隔着花窗隐约一瞥,就看见他穿着玄色束腰长袍,衣领上金丝滚花纹细密雅致,虽然年轻,可身姿挺拔清隽,步伐沉静从容,一身的贵胄之气。 前一世掌管武定侯府二十年,她也略见过一些身份贵重的外男,无一人的风姿举止,比得上这男子。 蔺云婉一番搜肠刮肚,还是没有半点印象。 对了,郭娘子曾经也是皇后的老师! 蔺云婉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是桓王。” 两个丫鬟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心知那男子身份贵重,可没想到会这样贵重啊。 皇室的人,她们见都没见过。 萍叶结结巴巴地问:“郭、郭娘子怎么会和桓王相交?” 这蔺云婉就实在不知道了。 难道老师前一世出意外,和桓王有关? 不会。 她直觉不会。 桓王曾经是她父亲的学生,虽然后来父亲重病就辞官没教他了,可她还记得父亲在她面前哀怨过:“唉,七皇子真是……真是老夫带过最令人头疼的学生!” 不过她父亲的意思,并不是说桓王是坏人。 父亲刚辞官的时候,当时还贵为皇子的桓王,专门上门探望过父亲,她也偶然和几岁的小桓王打过一次交道,的确是个难缠的小公子。 马车渐渐行驶到武定侯府门口。 蔺云婉也就将郭娘子那头的事,抛却在脑后。 齐令珩不止小时候难缠,现在刚过弱冠的年纪,还是颇让皇帝和皇后头疼。 “先生,母后托我过来向您取一些您私调的香。” 郭娘子喜欢侍弄香料,有做成线香、盘香,还有香粉。父母离世后,她孤身一人,也就靠着开香料铺子养活自己和仆人。 赵皇后做她学生的时候,就知道她爱调香,也十分喜欢她的香。 后来入了宫,赵皇后觉得宫里的香不合心意,偶尔会派人到她这里来拿香。 她一向低调,从未张扬过此事。 本来前些年派遣过来的都是女官,直到桓王过了十五岁还不肯娶妻,取香的人就变成了桓王。 他来得次数多了,郭娘子也就猜得到桓王出宫拿香的缘由了。 大约是皇上催婚,桓王还是不从,父子俩又吵了起来,皇后便赶紧找了个“拿香”的借口,打发儿子出宫。 郭娘子吩咐丫鬟:“去取二两沉香、二两老山檀、五两熏肌香的香粉。”又和桓王说:“老身近来还按照古方,调制出两种熏衣裳配饰的绝汗香和胜兰衣香,不过量不多,王爷各带一两回去给娘娘试一试。” 齐令珩微笑颔首,虽然有礼有节,漆黑的眼眸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淡漠。 丫鬟包好了香粉,双手奉过来,一直紧张地低着头,都不敢窥探他半分。 身边的贴身太监阿福,拿了香,道了谢。 齐令珩:“先生,我就先告辞了。” 郭娘子起身相送,一直走到她府邸的二门上,她就不便再出去。 齐令珩这时候才淡淡一笑,侧身提问:“刚见先生的时候,见先生似乎面有忧容,是不是和今日过来拜访先生的那位夫人有关?” 他解释道:“一直为母后白拿先生的香,也未曾回报过先生,先生若有要求,但提无妨。” “王爷见到蔺……” 郭娘子及时打住,没有透露蔺云婉的身份,而是改口道:“劳王爷挂心,没什么要紧事。” 要和离的人到底是不是蔺云婉,她还不知道。何况这是武定侯府的家务事,桓王怎么适合去插手呢? 齐令珩很敏锐,郭娘子不过是提了一个“蔺”字,他淡淡的语调,缓缓沉了下去,很严肃地问:“那位夫人……是已故蔺太傅的女儿?” 教他的老师很多,但让他记忆深刻的却不多。 连带着连蔺太傅的女儿,他也有些印象。 眼看瞒不住了,郭娘子念及蔺云婉的父亲和桓王有师生之情,点了点头,承认道:“是蔺太傅的女儿,如今是武定侯世子夫人。” 齐令珩负手立在院墙下,缄默一瞬,脑海里闪出了一些久远又模糊的画面。 他也没多说什么,和郭娘子道了别就走了。 太监阿福追他追得费劲。 “王爷,您是回宫给皇后送香,还是回王府呢?” 齐令珩未答,良久才吩咐随从们:“回王府。” 不止是蔺云婉看到他,他也看到了蔺云婉。 隔着花窗惊鸿一瞥,他虽没立刻认出她的身份,却有种强烈的故人之感,果然……是蔺太傅的女儿。 天资绝色,却梳着妇人发髻。 她已经嫁人了。 阿福又问:“王爷,香要今日就送进宫吗?” 齐令珩道:“送。” 阿福又命人将香粉全都送到皇后的坤宁宫里。 皇后赵素素正头疼,和身边的宫女抱怨:“你说说,你说说!哪有弱冠了还不成亲的王爷!” 建朝以来,是没有。 可不还是因为皇上皇后纵的桓王这般任性么? 宫女笑眯眯地安抚道:“老神仙不是说王爷的缘分还未到么,等缘分到了,王妃也就有了,不光王妃有了,皇后的皇孙也有了。” 皇后脸色略好看了一些,轻哼着说:“他要是真让本宫抱上了皇孙,本宫什么都依着他!” 想想又觉得抱皇孙遥遥无期。 朝野内外非议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只怕皇上以后动怒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了。 往后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劝这父子俩! 拿香的借口不是永远有效。 “娘娘,桓王府的人送香来了。” 皇后的香也快用完了,又听说这回还有郭娘子新研制的香,就让人立刻点上闻一闻。 兰香袭人,闻了叫人心里平静。 她这才口吻平和地吩咐宫女:“你去桓王府里问一问,他到底喜欢哪样的!但凡他肯娶,不论什么身份,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本宫和皇上都同意。” 齐令珩听完宫女的话,并没有给出答案,态度冷淡地打发她走。 宫女朝阿福看了一眼,拜托他帮帮忙。 阿福点点头,待皇后身边的宫女走了,才谄媚笑着问道:“王爷,满京城您都挑遍了,一个贵女也看不上。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您到底中意什么模样的姑娘?” 齐令珩怎么会不知道阿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他并不是有意为难母后身边的宫女,只是他确实对那些贵女都没有想法。 父皇自从有了母后,便专宠他母后一人,他是父皇最后一个儿子,前面六个皇兄早他出生,天资却不如他。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他也没有败过。 妻子,他的妻子,将来这个王朝最尊贵、母仪天下的女子,又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行。 “会驯服男人的女人才有意思。” 说完这话,齐令珩如玉的容颜,露出深沉的笑容。 阿福盯着桓王隽美的脸愣神,我的个老天爷啊,皇上皇后甚至都不能说服您,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驯服您哟?
第7章 花纹 回了武定侯府,蔺云婉没有急着理事,而是拿出字帖,在窗前临摹。 一写就是三天。 萍叶进来帮她研墨,轻声问道:“夫人,您都好久没有像这样练过字了,您这几日一直在临摹《竹枝帖》,是不是想亲自教两位少爷写字?” 要是前一世,蔺云婉还真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忘记,当她主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们居然怀疑她是舍不得花银子为庆哥儿请老师! 并非她夸大其词,从前她的字在内阁大臣面前都拿得出手。 不过陆家侯爵之家,根本不懂得这些。 后来庆哥儿短短一个月,写字的功底突飞猛进,陆家的人才信了她是真心的。 “不是。” 蔺云婉声音淡淡的。 她断不可能再教庆哥儿了。 萍叶松了一口气,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似的,道:“庆少爷到现在都一直在老夫人那边住着,没来给您正儿八经请过安,品行也不端正,夫人不教他才好。” 但是,陆长弓是无辜的。 萍叶很同情地说:“若是能只教长弓少爷倒还好些,不论您有没有空见不见他,他每天都过来请安,可见是个孝顺懂事的。” 又叹气道:“府里肯定一视同仁,您怎么可能只教一位少爷呢?” 蔺云婉只是说:“这字帖就是为长弓准备的,他用得上的。” 抄完了一篇赋,她停下笔低头审视自己现在写的字……前世一心打理武定侯府,竟把父亲和老师教的本事都忘了。 要是父亲看到她现在的字迹,只怕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真是生疏太多了! 可她前世生命的终点,却只有这些本事才真正属于她,谁也拿不走。 写到日落西山,与寿堂里派人过来传话:“夫人,世子接了表姑娘回来,老夫人请您过去。” 庆哥儿的生母葛宝儿,终于到陆家了! 蔺云婉放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勾了勾唇角:“知道了。” 萍叶服侍主子换了一身衣裳。 心里其实愤愤不平,悄悄嘟哝着:“什么表小姐,还敢耽误了夫人回门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蔺云婉去得迟了,与寿堂里已经相谈甚欢。 葛宝儿竟然坐在了老夫人身边,卫氏也在旁边和颜悦色,陆争流就更不用说,他虽然没有参与女眷的谈论,脸色却比平常温和愉悦多了。 “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葛宝儿连忙站起来,过来向蔺云婉行礼。 在外人眼里,她是从陆老夫人老家的镇子上过来远房亲戚,衣着打扮自然朴素清新,倩碧色的褙子下身材纤细,鬓边簪了两朵素白的小花,虽戴了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可眨眼的时候,一双水润的杏眼,十分灵动。 出身乡野,却有清水出芙蓉之姿,性格看着也本分乖巧。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不讨喜呢? 莫说是陆老夫人和卫氏,就连蔺云婉前世也被骗了过去! “宝儿,这是你大嫂子云婉。” 陆老夫人牵着葛宝儿到蔺云婉跟前。 “宝儿见过大嫂。” 葛宝儿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了蔺云婉一眼,忽然就怔住。 看得出来,蔺云婉来见她根本就没有刻意打扮过,素净庄重的一身衣裙,华贵却从细微之处透出来,如玉肌肤吹弹可破,乌发如墨如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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