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爹保佑吧,运气好捡了笔财。”海珠捡起褡裢往回走,想起家里还有她爹的衣裳,回头说让她三叔待会儿来把衣裳拿走。 古代穷人家讲究少,只要不是人死时身上穿的,死人生前穿过的衣裳没人嫌晦气。 齐老三洗掉身上的盐粒子从水里起来去换衣裳,等他换好了,海珠把五套衣裳收拾了出来都让他拿回去,然后说起带齐二叔去看病的事。她把她的想法说给三叔听,“我手里还剩十五六两银子,看病拿药再打一把能折叠的椅子应该是够的。” 齐三叔搓着衣角没接话,他抽了抽鼻子问:“家里还有剩菜?我闻到肉味儿了,快端出来给我吃,我晌午就吃了两个冷蚝烙。” 海珠只得去生火,瓦罐里只剩竹笋了,她添了水烧开下米粉,米粉煮熟捞碗里,软趴的笋干码在粉上,再铺上一层蟹肉,看着挺让人有食欲。等她端饭出去,齐三叔撑船打水也回来了。 “好久没吃到油水这么足的粉,还是回家了好。”齐三叔喟叹一声,他也不怕烫,大口吸溜着粉含糊道:“海珠,你说我要是回来撑船出海打渔如何?” 海珠:…… 她皱了眉,她肯定是不想有人跟她一起出海的,有人盯着她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三叔你可想清楚了,你接手这艘船就意味着我们姐弟三个再加上潮平可都归你养了。”海珠带着点笑认真地说,“有我们这四个拖油瓶,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你爹没了,你二叔又那个样子,你们四个可不就是归我养了,我也没打算再娶媳妇。” 他端起碗大口喝汤,汤碗遮住了他的脸,海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着声音是不含怨气的。 “我们不用你养,冬珠和风平我能养的。”海珠想着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把责任也划分清楚,“渔船我修的我接手,这艘船是我爹跟二叔合买的,我接手后也会照顾我二叔和潮平,当然了,我也会代我爹孝顺阿奶。” “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跟你争渔船。”齐老三撂了碗,肃着脸跟海珠说:“你奶跟你二叔,还有你们姐弟四个都是我的责任,我想着我回来了,照顾你们也方便点。” “你都没出过海……” “你又出过海?” 海珠噎住。 齐老三见海珠没话说了,他不由得意起来,“小鬼头想得还挺多,你小心心思重了长不高,你三叔虽然年纪轻,但吃得盐多啊。” 叔侄俩相差不足五岁,认真来说还是一起玩到大的,直到四年前齐老三去当盐丁了,两人这才变得生疏。 思及种种,海珠盯着面前沧桑的脸,还有一双爆皮的手,问:“是晒盐辛苦还是出海辛苦?” “晒盐辛苦,但不会丢命。” “如果不考虑我们,你是继续当盐丁还是攒够钱了回来买船?” 盐丁是家里有男丁的人家都要出一个人应召去晒盐,每个月也有工钱,就是不多。当年齐老三去当盐丁的时候两个兄长都健壮能干,家里不想他出海搏命,也算是留根苗,就是防着老大老二死在海里了家里的儿女有人照应,谁能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齐老三没说话,他拿起桌上的褡裢进灶房把盐罐子装满,出门说:“不跟你扯了,我回去了,船我撑走了。” “衣裳。”海珠提醒,“明早我俩一起带我二叔去看大夫,你别睡懒觉。” 齐老三快走出门了又转回来把一包衣裳拿走。 没了船海珠也不能出海,她回屋拎上竹篮,喊上冬珠和风平出去转转,九月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她想去看看能不能摘些野果子。 她们姐弟三个顺着河往上游走,河边水草茂盛,但能吃的都被摘走了。走到半途遇到齐老三撑船去打水,三姐弟搭船同行,在取水的支流处下船,跟船背着方向走。 “别走远了,我回去给你们二叔洗了头洗了澡就来接你们。”齐老三嘱咐。 海珠头也不回地挥手,看见野花掐了最鲜艳的插在头发上,看见能吃的菜就做个记号,打算返回来时再摘。 “姐,我还没来过这儿。”冬珠追着蝴蝶跑,回首间瞥了眼快坠进大海的红日,她两手做桶状捂着嘴尖声大叫,“姐,我觉得船归给你好,你有船了能带我们到处玩。等我像你这么大了,风平不需要我陪着了,我就陪你一起出海。” 海珠点头,“行,到时候我们把风平扔家里做饭,咱俩出海赚大钱。” 冬珠嘎嘎大笑,望向海平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她突然觉得没了爹娘的日子也不难过。 晚霞满天的时候海珠喊人往回走,边走边把做了记号的菜掐了装竹篮里,一路到了河边,接人的船也到了。 “海珠,我决定了,我要回来了。”等人坐上船了,齐老三丧气地开口,“我回来出海打渔,以后我来养你们。” 海珠见他脸色不好,问出了什么事。 “你二叔屁股上的肉都烂了,背上也长疮了,我得回来。”齐老三憋不住了,扔了船橹坐在船板上嚎啕大哭,他也不怕在侄女侄子面前丢人,边哭边说:“你奶老了,力气小挪不动他,你二叔身上的疮都要生蛆了他都不吭声,呜呜呜我得回来,我再不回来我就没二哥没娘了。” 海珠愣住,她知道瘫痪在床的人容易生疮,所以才想着找木匠打个简易的轮椅。之前她留意过她奶给二叔擦洗,见她脸色没异样还以为照顾得仔细没生疮,谁知道她二叔有意隐瞒,硬生生忍着痛不吭声。 “明天早上退潮了我们就带我二叔去看大夫,你也别哭了,回来就回来呗,我不跟你争渔船了。”海珠捡起船橹开始划船,“这船给你,我自己再攒银子买新船。三叔,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要到下个月了,这时候盐亭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走不了。”齐老三擦着眼泪让海珠划慢点,“我走之前给木堂哥一两银子,雇他天天去给你二叔翻身擦洗,等我回来了就是我照顾他。” 还有一个月,海珠琢磨着攒一百五十多两买艘船不是难事,就是最好有个合理的契机,免得惹了旁人的眼。
第13章 渔船被连夜洗刷干净,天色熹微时,齐老三半拖着船头把船从水里拽了起来,铺好褥子后端盆热水进屋给他二哥擦洗。 “老三,没必要再往我身上花银子了,钱留着你们还要过日子。”齐二叔偏着头往门外看,见潮平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过来靠着门板坐着,他艰难地冲儿子扯出个笑,扭过头说:“老三,二哥求你个事,我要是死了,潮平你多照顾点,他还不记事,养的熟,你就当多个儿子。” “少他娘的说废话,你儿子你自己养。”齐老三把棉布放盆里搓搓,抬胳膊蹭了下脸,起身了粗着嗓子说:“我小侄可怜,出生就死了娘,你好好活着,就是能喘口气,他也有个爹能说几句贴心话。” “饭好了。”齐阿奶说,“海珠也过来了。” 齐老三没胃口,也不想再耽误时间,说去码头了买饭吃。他从床上抱起瘦骨嶙峋的人,顺手在他眼角擦了一把,出门了朝海珠扬头,“走,三叔请你吃蚝烙。” 蚝烙最便宜,一文钱能买俩。 朝阳还没露头,河道上水雾没散,海珠等船推进水里了,她一个助跑跳上去。船在水面上晃得厉害,她扶着船舷坐下,拍拍腰间的荷包说:“去码头了,我请二叔三叔吃好的。” “行,咱家现在就你腰包最鼓。”齐老三摇动船橹,低头说:“二哥你不晓得,海珠前些日子发了笔大财,咱大侄女挺有财运。” 齐老二看出这两人都在逗他高兴,他没说扫兴的话,偏过头看乌色的船板。 潮汐未退,近海处水深,渔船上的风帆扬起来后,齐老三划动船橹沿着海边走。行至半途遇到退潮,海边的浪潮一波波退回海里,风也大了,不大的渔船宛如一片树叶随风摇晃。 海珠看了眼海面,眼晕的差点栽下去,她连忙坐回船板上,见她二叔在瞅她,她抿嘴笑笑。 “海很危险。”齐二叔开口。 海珠认同地点头,若是没有外挂,这种抗风险能力极小的渔船她都不敢坐。 “我不看病了,回去吧。” 海珠跟她三叔对视了眼,默契的都不理他。 到了码头,镇上住的渔民正准备出海,见齐老三背着人下船不方便,相距不远的几人大步过来帮忙把渔船拖到海滩上。 海珠卷了褥子跟人道谢,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说:“我们先去医馆吧,给我二叔看了伤再出来吃饭。” 齐老三也是这打算,瘫痪的人像根软面条,也像一滩泥,他得佝着腰走才能不让背上的人滑下去,箍着腰,两条腿还软塌塌地垂着,脚尖几乎要拖在地上。 路过的人见状纷纷盯几眼,但没人悄声指点,这种形状的人在海边不少见,但大多都活不久。 就连大夫对满背的褥疮都习以为常了,因为瘫痪的人对疼痛感知度低,他清理伤口的时候都没用麻沸散。 “宋大夫,我二哥背上断的骨头还能接好吗?”齐老三侧着头不敢看大夫手上的动作。 “已经碎了,又不是错位了,哪能接好。”大夫嘴上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我开了药你拿回去煮了给他洗,洗了再敷药,不想让他长疮就给他多洗多揉多翻身。” “不拿药了。”齐二叔开口。 大夫抬头看齐老三。 “别听他的,我这就去交钱。”齐老三招手让海珠过来看着,“我去交钱。” 海珠扯了荷包跟过去,“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 “不用你,我带银子了。”齐老三按下她的手,“我还在,用不上你。” 海珠停下脚由他跟着药童去拿药交钱,看他对人谄笑着问价就知道他身上的银子不多,难怪她昨天说起要带二叔来看病他打岔不接腔。 大夫还在清洗化脓的疮,海珠没敢看,她站在门外问她二叔这个样儿扎针能不能好,或者能不能通过针灸让他的胳膊和手能动作。 “老夫医术浅薄,没这个本事。” 齐老三拿了药包过来,说:“海珠你出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 她也的确饿了,海珠出了医馆也没走远,在饭摊上买三个肉包子一碗糖水站路边吃,吃完又买十个肉包拿进去。 在医馆里不方便吃饭,齐老三出了门沿着墙根蹲下,海珠跟出来说:“我跟卖包子的大嫂打听了,码头西边就有手艺好的木匠,待会儿你背我二叔过去,我找人给他打一把合身量的椅子,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奶也能把他推出来晒太阳。” “这样的椅子不简单吧?大概多少银子?” “别管多少银子,这是我对我二叔的一番心意。”海珠理解他的犹豫,继续说:“往后我二叔多是你照顾,我不出力,就让我出这笔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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