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被翻得乱七八糟,珊瑚蒙灰,扔在泥沙上的海鳗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细沙。海珠挖累了,她直起身扶着腰看了看,拿来网兜把海鳗都塞进去,塞不进去的就割海草捆着,提在手里往海面游。 老龟毫不犹豫地跟上,它越过海珠游在她前面,船不在正上方,它也不直接游出海面,带着海珠潜在水下偏斜着游。当前方出现乌色船底,一人一龟先后钻出水面。 “呼——”海珠大喘一口气,越过船舷先把手上的草捆扔上去,她拖着满当当沉甸甸的渔网兜踩上沉在海水里的木梯,身上的水砸在海面上噼啪响。水声一路蔓延到船板上,偷食海鳗的海鸟拖着长长一条振翅起飞,飞到空中了还舍不得离开,盘旋在楼船上空,绿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船板上散落的海鳗。 “贼鸟,供你落脚歇气你还不满足,我辛苦拖上来的东西你还偷抢。”海珠气得大骂,她没料到有鸟在船上,扔东西的动静都没惊走它。 老龟又开始撞船底,海珠暼了眼落在舱顶上埋头吞食海鳗的鸟,她不放心,先把散落在船板上的海鳗全捡起来装桶里,才撒网把老龟拽上来。 扬帆的动静吓得贼鸟炸着羽毛飞离舱顶,海珠根据风向调整好船帆,她提着桶拎到底仓,再拖着渔网兜也走下去,海鳗掏出来装桶里,一桶装满了,剩下的都倒在木盆里。虾蟹倒缸里养着,章鱼和海螺海贝直接装网兜里扔在水缸里。 整理好打捞上来的鱼获,海珠脱下还在滴水的衣裳,拧干水搭在船舷上,趁着船飘在海上的空档,她烧水洗头洗澡。 去住舱拿换洗衣裳的时候,船板上落的海鸟簌簌起飞。 海珠洗完澡换上衣裳,拧着滴水的头发从底仓上来,她发现那只贼鸟竟然还在跟着,扇着翅膀坠在船后方。 她没管它,她拎了凳子坐船板上晒太阳,海鸟悄无声息地落在舱顶。 一人一龟一鸟各自安静,老龟吃饱了趴在船板上睡着了,夹杂着白毛的黑鸟展开翅膀用鸟喙清理羽毛,海珠晒干了头发忙着编发辫。 海岸越来越近,海珠顶着一头小辫去船头拨动船帆,舱顶的黑鸟警惕地盯着她,见她没有驱赶的意思,它扬着脖子继续站着。 海珠只当它是搭船回岸,却没看到她走进底仓时贼鸟眼冒精光的样子,它轻巧地落到船舷上,见人出来又扑棱棱飞到舱顶。 到海岛了,海珠拎着五条海鳗拍醒老龟,老龟自觉往船头走,等船靠近海滩了才一个跟头栽下去。 “这是老龟爱吃的,你们给它扔沙坑里,等它饿了吃。”海珠扬手扔海鳗。 海鳗刚脱手,舱顶上的黑鸟一跃而起,翅膀迅速展开,如一支黑羽箭射了出去,从空中截住肉嫩无刺的鳗鱼,在众目睽睽下扇动有力的翅膀,带起飞沙骤然拔高,叼着长条海鳗落在枝头。 海珠:…… 岛上的守卫:…… 老龟在水里翘起脖子,目瞪口呆地看上看下。 海鸟吃了一条海鳗已经饱了,它站在枝头叼着黑白色的海鳗往下看,感觉底下的人没有威胁,它松开鸟喙,把海鳗搭在树枝上,又开始梳理蓬松的羽毛。 嗓子里的尖叫噎了回去,海珠看了眼已经出水的老龟,她扭转船帆,船头在触礁前调头。她跟岛上的守卫说:“你们帮它把海鳗埋沙子里,别又被鸟抢了。” “这是海鳗?我还以为是毒蛇。” “不是毒蛇,我走了。” 船往码头去,海珠望了眼舱顶觉得好笑,一只鸟也有不少心眼子,脑瓜子不大,谋算不小。 到了码头已经快过晌了,海珠托杜小五给她看着船,她回去推木板车过来。 “你三叔刚走,你跑快点还能撵上他。”杜小五说。 海珠听了拔腿就跑,正巧齐老三在往后看,他看见人就拐回来,说:“我走的时候还往海上看了的,没看见你的船才走的。” “那你估计走神了,我停船了杜小五说你刚走。”海珠往他拎的桶里瞅,问:“今天上午收获如何?” “勉勉强强,卖了鱼能买三四斤米。” 到了船上,齐老三跟海珠去底仓,见桶里盆里摞在一起的花里胡哨的蛇,他下意识吸口冷气,头皮发麻心口痒,转身就想跑。 “这是海鳗不是蛇,能吃的。”海珠发笑,“而且已经死了,你别怕,赶紧提上去。” “不是蛇?”齐老三狠狠搓了下手,一手提桶一手端盆,走出底仓他迎着光仔细看了下,的确不是蛇,蛇头不长这个样。 “嚯!”杜小五余光瞟到桶里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这这这这——” “不是海蛇,是海鳗,已经死了。”齐老三赶忙解释。 “能吃的,小五哥,你要不拿点回去炖汤?”海珠提着网兜拎着竹篮走过来。 杜小五摆手,他扭开脸让他们赶紧走,他看到这花纹眼睛疼。 一路走回去,看到的人无不跳脚,反应大的避得老远还下意识拍胳膊拍腿,生怕蛇窜上身了。 路过九贝食肆,海珠进去喊李掌柜,齐老三离得老远,怕恶心到吃饭的人。 “这是鳗鱼,应该挺少见的,埋在海底的沙石里,渔船打捞不到,你看看你买不买。”海珠领他走过来,说:“也就是你了,旁人就是想买我都不卖。” 李掌柜看到这玩意儿只是皱了下眉,他伸手捏起一条仔细看,说:“长成这个样子,有没有毒?” “没有,海龟吃了不少,还活蹦乱跳的。”话落想起老龟的食谱上就有水母和毒蛇,海珠补充说:“鸟吃了也没事,我上船了就遇到一只贼鸟偷食,吃了一条还不够,一直跟着我的船到岛上又抢了一条。” “那我买点,盆里的这些卖给我,炖汤估计不错。” “五十文一斤。”海珠喊价。 “行,你跟我去称重。” 海珠摆手,让他直接端走,“我相信你的为人,不会做缺斤短两的事,你称了重让伙计下午把银钱和木盆给我送家里去。不耽误你了,食肆里这会儿忙,有伙计出来寻你了。” 李掌柜回头,招手让伙计过来把盆子端走。 海珠跟齐老三也往回走,齐老三问还剩了一桶她打算怎么办。 “晚上开食肆,我下午炖罐汤,里面丢点药材做补汤。”海珠早就有了主意。 “那我下午早点收船回来给你帮忙。” 巷子里没啥人,进家门了,冬珠绑着围裙从厨房探头出来,“姐,三叔,你们可算回来了,洗洗手就准备吃饭了。” 海珠把网兜和竹篮里的虾蟹章鱼海螺倒进水缸里,走进厨房一看,一顿饭四个人忙活,她闻着香味揭开瓦罐盖子,问:“炖了鸡?” 贝娘点头,上午她卖饼回来炖鸡熬汤做卤菜,晌午的时候鸡肉斩块儿再和萝卜一起炖。 齐阿奶在切豆皮,风平在烧火,锅里在煎鱼,葱花和薄荷已经烫软了,海珠瞄一眼,接过铲子说:“可以起锅了,冬珠你过来,我来铲,别烫着你。” “今天逮到了啥?”冬珠往外走。 “像蛇的海鳗。”齐老三接腔,他把桶里的海鳗倒进大木盆里,倒桶水进去泡着,揭了水缸上的木板搭上去,免得吃饭时看到膈应。 冬珠胆子大,她拎了一条出来用砍柴刀剁断分给三只猫吃。 “别玩猫了,洗手吃饭。”齐阿奶端饭出来。 萝卜炖鸡倒木钵里,齐老三让贝娘先出去,他把菜端出去,进来把药罐子架在炉子上。 “吃饭吃饭。”海珠端着一盘青菜炒豆皮出来,她落座了问:“冬珠,私塾有消息了吗?” “我今天去看了,在镇东头,石台已经搭好了,明天就能开课,听说明天是老水官来讲课。” 说是私塾,其实就是用石头砌了个石台,石台上搭了个遮阳不遮风的草棚,到时候讲课的先生站上面,其他人围着石台而坐。这个是用来给渔民传授经验增长见识的,搭建的简单,教孩童识字念书的官塾还在盖,青砖为墙瓦为顶,砖瓦要从河上运来,估计要一个月才能完工。 海珠挟了个鸡腿啃,她思索着说:“明天我跟我三叔出海,你们都去听老水官讲课,潮平跟我二叔也去,你们一起学,晚上回来了再教给我们。” 这是冬珠和风平的老本行了,两人答应的极为痛快。 “以后教认字的学堂开课了,冬珠和风平是还在沈家认字,还是去官家办的学堂?”齐阿奶问。 海珠看向冬珠和风平,冬珠说她还想在沈家跟沈慧敏一起读书。 “那就不去官塾。”海珠说。 饭后,齐老三收拾碗筷去洗,海珠让他烧锅开水,她去买只鸡回来。回来的路上遇到九贝食肆的伙计,他过来送木盆和银钱,海鳗二十三斤多,他递来一串铜板,说有一千一百五十枚铜子。 海珠回去了把铜板扔桌上,除了齐老三还在厨房,其他人都睡了,她掐着鸡脖子用菜刀抹了丢木盆里放血,然后拿来剪刀搬着板凳坐水沟边剪鳗鱼头,两只酣睡的肥猫闻到腥味打着哈欠跑来,吃鳗鱼头跟嗑瓜子似的。 鸡笼里的白猫急得喵喵叫,海珠直接拎只海鳗塞进去让它敞开肚皮随便吃。 “药不烫了,你奶交代我盯着你喝完。”齐老三端着药碗出来。 海珠二话没说,接过药碗一口气干完。 齐老三接过碗舀水涮干净,一手拎着鸡进厨房舀水烫鸡毛。 “你下午还出船,回去睡一会儿吧,这些我来弄,等炖上了让我奶看着火,我再进屋睡。”海珠说。 “不差这一会儿,我把鸡毛拔了再走。” 鸡毛拔了,海鳗也都剪了头,三只猫吃撑了,趴在地上宛若死猫。齐老三把剪下来的鳗鱼头都捡回去喂海龟,他也在院子里挖了个水坑养龟,坑里还用石头铺了一层,底部堆了细沙,那只裂了壳的海龟就住在里面。 鸡肉炖上了,海珠往炉子里加了柴,她坐在一旁用剪刀剪开鳗鱼的腹部,掏出内脏洗去污血丢干净的木盆里,都弄完了切两大坨姜,混着一把葱捣碎,洗出的葱姜水倒盆子里腌海鳗。 齐阿奶午歇起来了,她让海珠去睡,她看着炉子。 紧接着冬珠和风平起来,姐弟俩洗了脸直接出门去沈家念书。冬珠和风平刚走,齐老三打着哈欠进来,他提着便桶进他二哥的屋里,不多一会儿就推着齐二叔出来,他洗了手又出门去打渔。 海珠一觉睡醒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她开门出来见潮平趴在桌上玩铜板,铜钱串被拆了,一个接一个,铺满半张桌子。 “大姐。”他喊一声。 “睡醒了,睡饱了?”齐二叔问。 “睡饱了,精神了。”海珠洗手进屋,她把瓦罐里的鸡肉都捞出来,然后把鳗鱼丢进去,补血益气的红枣和红参丢一点进去,盖上盖子烧小火慢慢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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